骑着神马找白马

第八章 微微尖棘,万丈声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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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是结局,我是多不情愿,我多想代替姑姑爱着你,假如跪着能求得你的爱情,我会长跪不起;假如砍下我的头颅能让你哭泣,我会血溅荆棘。可是不行,我做什么你都不心疼,我不是姑姑,就算我们长得越来越像,也无法代替。

1

梵希向我辞行,声泪俱下:“强扭的瓜不甜,女皇陛下你放过我吧!”

我正躺在铺着豹皮的龙椅上,张嘴接了身边小男宠递过来的黑葡萄,眯着眼搓着手笑得一脸贱相:“呵呵,我就喜欢国师你这欲迎还拒的傲娇样,每当看到你花儿般的唇瓣吐出不要的话,我就像身下的豹纹一样,浑身充满了狂野的力量,血脉贲张,啊——”

话没说完,梵希已经过来,狠狠敲了我一下,咬牙切齿道:“我是在很认真很严肃地向你请辞!”

“还有,”他把手放在我脖子上,恨铁不成钢地摇晃着,“女皇陛下,你又该上礼仪课了!看你一身流里流气,我不在几天你就会耍流氓了?天呀,我说过多少次?端庄!优雅!高贵!你确定你戴上荆棘王冠,爱戴你的百姓能在你身上看到这些东西吗?”

我翻白眼,吐舌头:“咳……咳……咳……”

床边的小男宠目瞪口呆,小心翼翼提醒:“国,国师大人,女皇陛下要喘不过气了!”

我挣扎着推开他:“走走走,不要在我和国师这么****漾的时刻说这么扫兴的话,遇上这种天雷勾地火欲罢不能的情况,你应当闭上眼睛,左转离开。”

在场的两个人同时一副瞠目结舌的表情,尤其是梵希,我清楚地看到他头上冒出几缕浓烟,眼角抽了抽,忍无可忍大喊道:“禁卫兵!把女皇陛下请过去关禁闭!”

我被拉着出去,听到梵希在背后嘱咐“不关到女皇陛下重新变回小雏菊般清新纯洁就不要放出来”,禁卫兵认命地点头,苦恼着什么叫小雏菊般清新纯洁,我却在心里做了个胜利的标志:哦耶,梵希第一千零八次请辞失败!

2

我叫木花雨,住在幻之海域的一个叫荆棘岛的小岛上。

传说,很久以前,荆棘岛遍地沙砾,只见荆棘,后来,一个木姓女子经过小岛,赤着脚踩过荆棘,用鲜血浇灌大地,但凡她走过的土地都开满鲜花,于是荆棘岛有了生机,有了鲜花王朝。人们为了纪念她,王朝的统治者历来都是女性。

我就是现任女皇,再过两个月,正式加冕。

梵希是我的老师,英俊潇洒,貌美如花,忧郁的眼神还略带点性感的胡茬儿。

你说,一个大叔怎么能貌美颜正凶残到这种地步?所以,为了不让他祸害岛内其他女性,我决定牺牲小我,成全大义。长大以后,我只做一件事,扑倒梵希!奈何梵希有点老了,骨头很硬,我至今啃不动,不要说吃肉,就是拉个小手也要被罚抄《静心咒》,顺带关禁闭。

我在禁室里,画圈圈,诅咒那个向我进谗言的奸臣。

他告诉我男人最禁不住刺激,只要我纳个十几二十个男宠,国师大人一定会醋海滔天,“到时候,女皇陛下您就这个那个……嘿嘿”,他没说完,就朝我会心一笑,小小的王八绿眼满是**邪之光。

呸呸呸,我真是脑袋被门缝夹了,才听他的话,梵希根本不在乎,我和男宠们在**玩了三天三夜的杀人游戏,他才慢悠悠过来,第一句就是——

“女皇陛下,我叫御膳房褒了十全大补汤,要记得喝,还有,”他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我的小男宠们,很淡定地继续,“男人的滋味再好,也要记得节制!”

听听,多善解人意,可我要的不是这样,我要他生气,发火,像只愤怒的狮子朝我怒吼,“木花雨你不是说爱我吗,现在在做什么?”可他没有,还一副很理解很体贴的样子。我慌了,扑上去解释:“国师,你别看我现在腰酸背痛两眼浮肿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其实我还是小雏菊般清新纯洁——”

他打断我:“女皇陛下,你现在大了,可以自己做决定。”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是的,我大了,所以他不再事事亲为,再怎么胡闹,他也一笑而过,不再责骂。梵希不要我了,我确定以及肯定。我毫不怀疑,再过两个月,当十八岁,他为我戴上荆棘王冠,就会彻底放开我的手,到时候,我们之间的羁绊将不复存在。

他想离开我,我知道,一直都知道,从他越来越频繁地请辞,我就明白这一天越来越近,只是除了这样胡搅蛮缠拖下去,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3

三天的禁闭很快过去了。

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把我纳的小男宠全部打发去种果树,顺带着让那个奸臣滚回家养老,男宠们还好,哭哭啼啼也就认命了,倒是奸臣抱着柱子哭号:“女皇陛下,臣不走,臣还能继续为王朝发光发热,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不提还好,一提我就想到那三天被小男宠杀了一百遍又一百遍的悲惨境地,我跳到他面前:“你还有脸说,你出的什么馊主意,国师根本不是吃醋,反而好欣慰,一副吾家有女初长成,砸锅卖铁嫁出去的开心样!”

“是吗?”奸臣咂咂嘴,围着我转圈圈,“不该呀,不该呀!”

“怎么不该?”

“按理说,女皇陛下您这样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国师没理由不动心!”

“就是!”我点头,抽出小手绢抹眼泪,我对梵希真是手段用尽,可任我百般妖娆,他就是不见倾倒。

奸臣继续围着,突然问:“大人您与国师几岁相遇?”

“八岁,怎么了?”

“这就对了!”奸臣大叫一声,拉我过去,“您想,八岁您只是个孩子,对着个孩子能有想法吗?不能!有想法的绝对是禽兽!国师这样的谦谦君子,当然不可能,为今之计,得让国师发现你长大了,不再是个孩子,可以做些禽兽不如的事,比如……”

他靠过来,在我耳边说了几句,我勒个去,王朝怎么会有这样****的朝臣,光听听就觉得面红耳赤。我摆摆手:“行了,能不能保住你的养老金,就看这一招!”

“女皇陛下,”他跪下来,郑重地表达忠心,“臣愿意为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您就尽管大胆地,**地——”

“嗯?”我挑眉。

他开口:“您就**不羁地扑过去!”

哼,这还差不多!

4

当晚,星光闪耀,鲜花环绕,我捧着蒙汗药等梵希入圈套。

呸呸呸,什么呢,是葡萄美酒夜光杯,本女皇和国师大人的洞房花烛夜。道具什么的我都准备好了,只要梵希一过来,我就立即开启“女皇驾到神魂颠倒”模式,瞬间从清纯小雏菊变身美艳红玫瑰,让国师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

时机刚刚好,我刚下好药,梵希就过来了。“听说女皇陛下要宴请为师?”

“是呀!是呀!国师你为了我做了这么多,我还没好好谢过你!”

梵希很高兴,摸摸我的头,笑得很欣慰:“花雨,你真是懂事了。”

完了,怎么又进入长者与晚辈的模式,不,应当是生猛小萝莉调戏美大叔。我不着痕迹地偏头,给他倒了杯酒:“其实吃顿饭摆个谢师宴算什么,比起国师这几年的付出,我真是无以回报,要不——?”

我羞涩地眨眨眼:“我以身相许吧!”

“噗!”梵希一口酒全部喷出来。

“啊?国师怎么这么不小心?”我顺势弱柳扶风,柔若无骨地倒到他怀里,掏出小手帕帮他擦。奸臣说,男人最受不了投怀送抱,任是谁碰到这种情况都会兽性大发,我边继续装柔弱娇羞,边媚眼如丝地等梵希兽化。

我擦!我擦!我继续擦,下巴都快被我擦出皮了,怎么他还是无动于衷?

我抬头瞥了一眼,妹的,这眼神清明得能当镜子,正好笑地看着我。他一把拉起我,又是那种大人宠小孩的语气:“都这么大了,还这么爱闹。”

闹你妹呀!

我是在很正经很认真很严肃地勾引你,拜托你配合些给点自信好吗?

恶从胆边生,我一不做二不休,扑上去:“国师大人你还是从了我吧!”

他站着不动,一脸好笑,戏谑道:“我要不从呢?”

“不从?”我用手帕拂过他的脸,吃吃笑了,“讨厌,国师你又傲娇了!”

话音刚落,我就看到梵希脸色一变,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盯着手里的手帕。很普通的手帕,素色,纱质,没有任何花纹蕾丝装饰,要放在店铺里肯定很少人会注意,但手帕右下角绣着四个字。

木兰芳香,木兰芳,一个让整个荆棘岛为之倾倒的名字。

梵希盯着那四个字,手不自觉用力,抓得我生疼,可这点疼,跟他的痛比起来算什么。

我沉默地看着他,**澎湃的心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慢慢凉下去。呵呵,就算时间过去多少年,就算我们一起经历多少事,在他旷古绝今一往情深的爱情面前,我还是什么都不是。

5

梵希的心底住着一个人,木兰芳,我姑姑。

很俗套的故事,荆棘岛的王朝公主救了落难的狮之国皇子,他满身血腥,她却不嫌弃,两人在荆棘岛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后来,他终究放不下王座皇位,临走前,许下要鲜衣怒马娶她为妻的承诺。

后来,他真的回来了,她却死了。

那一年,鲜花王朝遭遇变故,被屠国灭族,唯一活下来的是她的小侄女。

他后悔莫及,却无能为力,能做的就是照顾好她的小侄女,从八岁带到长大成人,从胆小怕事到登上王位。满目疮痍,他硬是从一地荆棘里杀出一片繁花似锦,重建鲜花王朝,把它送到她面前。

这是木兰芳和梵希的故事,到此为止,可小侄女的故事才刚开始。

就在梵希把小侄女带到荆棘岛最高处,轻声说出三个字“送给你”时,小侄女情窦初开,一颗少女心突然像被雷击中。就算知道他心里只有姑姑一个,就算明白他心已死,她还是义无反顾飞蛾扑火地撞上去。

就像爱上一个嘲讽,她爱上的人,爱着别人,一个死人。

活着的人怎么能代替死去的人?可她就是不甘心,这么多年,她多想说一句,梵希,姑姑已经过世了,你看看我好吗,木花雨她不再是个孩子……

可她开不了口,他是多么一往情深又让人心疼的恋人,不过是一方手帕,也能让他红了眼圈。他开口,带着不自知的小心翼翼。

“花雨,这手帕能送给我吗?”

这是姑姑的手帕,他一眼就认出来了。我点头,他接过,如获至宝,笑得像个傻子。

有人说,喜欢一个人,就会自带一身傻逼气质,要不然,我怎么会放着风华正茂的花美男不去爱,却像只**的小兽,疯狂地迷恋一个上了年纪的大叔,还猥琐地琢磨着怎么把他拐上床。

说来也搞笑,我不断地刷新下限,还是他教的。

一开始,我战战兢兢,整天沉浸在背德的暗恋里惶恐不安。梵希问我怎么了,我说,我喜欢上一个人,可他不要我。他笑了,平时他总是很宠我,那次也不例外:“谁这么不识抬举,要不要我去帮你把他的心掏出来,写满女皇陛下你的名字?”

他开完玩笑,又说:“追人有三宝,犯贱,耍宝,下药,男人不经磨的,大胆去做吧!”

犯贱,耍宝,下药,我听他的话,一一实践,除了下药……对了,蒙汗药!刚想到这里,药效就发作了,梵希猛地往后倒,我赶快接住,不是想象中的华丽公主抱,妹的,太重了,我被带着一起摔下去,砰砰乱响中,我听到他低低的叹息:“兰芳……”婉转多情,就算晕过去,他还抓着手帕不放。

你看,现实与幻想永远只隔一巴掌,瞬间能把人打醒。

如今他终于秀色可餐,毫无抵抗力地倒在我怀里,我却坐在地上装君子,吃还是不吃,这是个问题。想了一夜,在他快醒时我还是跑了,边跑边骂,木花雨,你个傻逼!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去你的坚持,滚你的矜持,你就该扑上去吃抹干净!

6

我没胆辣手摧花。

梵希过来时,我正义正言辞地叫奸臣回家种田,并告诉他,以后有多远滚多远,本女皇这么英明神武,只会把心思放在国事上,儿女私情什么的都去死。他泪流满面地离开。

做完这些,我跑到梵希面前邀功。

“国师,我做得对不对?你说的亲君子,远小人?”

“甚好,为师欣喜,”他点头,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张纸,“也烦劳女皇陛下签了这个。”

那是一纸告老还乡书,我一目十行看完,随手撕了:“胡闹!国师大人您一点都不老,你看看你,正值狼虎之年,威武雄壮,一身王者霸气,还能继续为王朝发光发热,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是呀,”梵希蓦地笑了,眼里却没有笑意,“确实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上得庙堂,还兼暖床!”声音很冷,夹杂着一丝怒意,我试图撒娇:“那还不是因为我喜欢你——”

“木花雨!”话被梵希打断,他低吼一声,手下的石桌化为碎石。他横眉冷笑,“你真是越发出息了,连下药这种下九流都做得出来!”

我吓得一哆嗦,差点跪下去,好大的火气,我都忘了,这个人就算现在看起来多像一个颓废的大叔,骨子里还是一只雄狮。他曾是狮之国的皇子,狮之国的王,稍一怒吼,就能让整个幻之海域抖三抖。

我低头道歉:“梵希,我错了!”

梵希还在生气,许久才长长叹了口气,摆摆手:“算了,你自己去禁闭室想想!”

又是禁闭室,从开始到现在,只要我一说喜欢一表白,就是关禁闭,就像我的喜欢多见不得人,只能在小黑屋反省。是的,我承认,梵希对我很好,披荆斩棘,守疆复国,只是这一切如果不是因为木兰芳,因为我是她的侄女,我毫不怀疑,他会放手,任我无声死去。

可笑的木花雨,你还在奢望什么?够了!

我低低笑了,缓缓站起来,抬头与他对视:“你真的要走?非走不可?”

他点头,早就可以预知的答案。我往后退了一步,第一次主动唤我的军队。

“禁卫兵!把国师押下去,关起来,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见,谁也不准求情!”

“花雨,你,”梵希有些错愕,他大概想不到我会这样没心没肺,“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厌恶毫无回应的追逐,如果得到他,只能把他囚禁,我也没有办法。梵希任士兵捆绑着,有些不解,但没反抗。我知道,在他眼里,我就是个瞎折腾的小毛头,根本不信我会与他对立,我笑了,残忍又恶毒。

“因为我喜欢你,凭什么我爱了这么多年,却要败给一个死人?”

7

一瞬间,我看到梵希面如死灰。

他不敢置信地望着我,挣扎着怒吼:“你乱说什么!兰芳没死!”

“她死了,早就死了!”我上前,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他才不听,奋力挣扎,像个疯子,重复着“没死!她没死”,一向清明的眼神流露出几分乞求,只有此时,这个落拓不羁的男子才会显出几分老态和怯懦。若在从前,我早闭嘴,只是哀莫大于心死,我附在他耳边,继续道:“木兰芳死了,而且是被你害死的!”

“……”死一般的宁静,梵希不动了。

是的,木兰芳因梵希而死。

千百年,荆棘岛不过是幻之海域一座小得不能再小的岛屿,何德何能值得让有日不落帝国之称的狮之国兵临城下。一夜之间,生灵涂炭,屠城灭族,就因为木兰芳一时善意救了夺嫡失败的三皇子梵希。

那时,梵希已经离去,下落不明,可新上任的狮之国国主根本不相信,他宁肯错杀万人,也不放过一人,下了屠城令。鲜花王朝千年文明毁于一旦,木氏王族几近灭族,木兰芳在逃亡路上戴上荆棘王冠,直至战死。

这么多年,这些染血的记忆,我从来不去想起,因为一闭上眼睛,脑海都是嘶吼的歌声和被染成深红色的荆棘,姑姑在风中残破的身体,在她的背后,是蓝得近乎透明的天和无声的海面,世界寂静得只听得到死亡在肆虐。

所有这一切因为梵希而起,我捡起被他松开的绳子,两手用力,看着被束缚的梵希,笑着说:“国师大人,不好意思,我要请你到牢狱里稍作休息,谁叫你不爱我,那我也不好继续装瞎子,咱们之间的恩怨得清一清。”

他没看我,木然地任我摆布,我拍手,示意禁卫兵押下去。

禁卫兵有些犹豫地问:“女皇陛下,这次会不会玩得太过火?这可是国师大人!”

他问时,眉眼还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我勒个去,他不会以为我们在玩某种不可见人的重口味游戏吧?!

怎么回事,我这个女皇,在位十年,天没亮就上早朝,卖身卖艺又卖笑,战战兢兢勤勤恳恳,从未巧取豪夺,鱼肉乡里,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就死皮赖脸地追过我老师,做过的最坏的事莫过于下药最终还未得逞,最多算个三观不正行凶未遂,怎么如今会被下属用一种“女皇你很荒**无度、你最妖孽”的诡异眼神围观?

真是的,难道我平时犯贱耍宝的形象太深入人心,不行,我轻咳一声,正色道:“拉下去,这个是我们的一点生活情趣,记得给国师安排间宽敞明亮的牢房……”

8

梵希被带下去之后,我去木兰芳香看姑姑。

姑姑躺在寒棺里,睡得很安静,逝世十年,还能保持着生前的模样,这全要归功于梵希。

那一年,鲜花王朝灭亡,另一边的狮之国却又换了新国主,他的名字叫梵希,旧国主怎么也想不到,他四处在幻之海域寻找的兄弟已经回去,并让王朝换了姓名。可惜梵希鲜衣怒马来娶妻,姑姑已经没有生气。

我是多么厌恶这个男子,要不是他,荆棘岛会变成这样?

当他从荆棘丛里抱出浑身是血的姑姑时,他一根一根拔掉棘刺,我抓起棘刺,全部扎进他后背,他没有吭一声,继续为姑姑清理血污。以前,我以为他和姑姑,不过是一场缘聚缘散,后来才明白,他们真的相爱。

如果不是因为相爱,他会不择手段,去深海抢一块能使尸身不腐的千年冰魄?会倾尽狮之国所有国力,重建鲜花王朝?会陪我在身边,任我百般欺凌?会在幻之海域流浪多年,寻找能让姑姑重生的机会?

梵希从不相信姑姑死了,他说,姑姑只是睡着了,总有一天,他会把她唤醒。

十年来,他始终做着一个不愿醒的梦,神经般假装姑姑还活着,还在等他,等他鲜衣怒马千里迢迢来娶她。多少次,我躲在角落里,看着他坐在寒棺旁,对着睡得一脸安宁的女子,絮絮叨叨着他来不及说的话,想扎下去的刀又放下。

从八岁起,我不放过任何杀他的机会,我恨他,恨到极致,然后生爱。

我想,我爱上梵希,不是他从满地荆棘里为我杀出繁花似锦,把鲜花王朝送到我面前,而是在我举起棘刺狠狠扎进他后背时,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眼神绝望凄迷,他说:“我死后,把我葬在兰芳身边。”

有人情痴得天地色变、生离死别都不惧。

那一刻,我迷上了他的所有情深和绝望。

被这样一个深情的男子爱着是多么幸运的事,十年,我杀了他一千零一次,次次失手,最后一次,我丢掉刀,哭得昏天暗地,梵希慌了,那时我们的相处模式已经变成怪叔叔和生猛小萝莉,时而亲密,时而像仇敌。他不知所措地望着我,说:“好了,别哭,等你成年戴上荆棘王冠,我使命完成,那时,你叫我去死,我就去死。”

这个白痴,他知道什么,我不是要他的性命,是要他的心。

可他心上每一寸,都刻着另一个人的名字,他的痴情就是对我的残忍。

我望着姑姑,眼泪一滴滴掉在寒棺上,发出清亮的滴答声。姑姑,这么多年,我一直努力地学你,变得像你,可他从不多看我一眼,你知道吗,有时候,我都忍不住要恨你,恨你让我活下去,接受这不得所爱的命运。

9

我再一次见到梵希,在戴上荆棘王冠的那一天。

本该是一件盛事,我却以休养生息为名,尽量简化,除了多加了个仪式。为了悼念十年前死去的亡灵,我举行了海葬,我把梵希和姑姑一起关在寒棺里,放在铺满荆棘的独木舟上,任他们随潮汐漂流。

这是荆棘岛处理死刑犯的办法,也是传统情侣殉情的方法。

我解开梵希的束缚,他沉默地看着我,我说:“你答应过我,当我戴上荆棘王冠,如果我叫你去死,你就去死——”

我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梵希,现在请你去死一死,好吗?”

他没回答,直接躺到寒棺里。闭上眼睛时,我看到他长年郁结在眼底的绝望好像散了,神情很轻松,仿佛他就渴望着这一天。也对,这十年,我没少折磨他,前几年,我每天想尽方法要杀他,杀不了就用最恶毒的语言刺激他,后来,关系终于好点,他却总是见到我就跑,因为我开始没完没了地表白。

只是梵希,若不是真的爱着你,谁会放下是非,想和你在一起?

我摆摆手,叫禁卫兵推他们离开,独木舟**漾着漂走了。我望着它远去,终究忍不住冲出去,大喊:“梵希,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哪怕一点点!”

无人回答,风里传来海浪的声音,我笑了,大笑着叫禁卫兵离开,一个人去荆棘地,那里矗立着一株最高最尖锐的棘树,棘树在阳光下显现出一种诡异的形状,仿佛一种可怕的魔咒,**着你爬上去,把身体挂在上面。

我曾见过一个人,把自己挂在荆棘上,任荆棘刺穿身体。

我的姑姑,木兰芳。那一年,兵临城下,鲜花王朝只剩我和姑姑,我们被追着逃亡,急需一名新的女皇,按顺位该轮到我,因为天生的缺陷,姑姑不能继承女皇之位,可是姑姑代替我戴上荆棘王冠,情况危急,她不能让我去送死。

知道吗?荆棘岛有这样的传说,木家的女子是降临凡间的神鸟,只要她们像荆棘鸟,找到那棵属于她的荆棘树,把纤细单薄的身体扎进最长最尖的棘刺上,当她开始歌唱,就能实现任何愿望。

这只是传闻,但绝望的岛民都相信。

他们太希望出现奇迹了,于是我可怜的姑姑戴上了荆棘王冠,爬上高高的荆棘树,把她娇小瘦弱的身体扎进荆棘上,所有人渴望地望着她,要她唱歌,可她唱不出来。你见过哑巴会唱歌吗?我木兰芳香的姑姑天生是个哑巴,她连说话都不会,怎么能唱歌。

我看到她把身体挂在荆棘上,血把荆棘树都染红了,她睁着大大的眼睛,泪珠子像断了线一直往下掉,眼里全是悲伤。她无能为力,恨自己不能拯救子民,我大哭,要扑上去,她要死了,她会死的,有人抓住我,大家都哭了。那是一种全族面临灭亡的绝望,哭声连绵成片,仿佛连海都在呜咽。

然后奇迹真的发生了,我听到歌声,古怪的,嘶哑的,用尽全部生命在歌唱的歌声,我姑姑在唱歌,伴随着歌声,海面起伏,卷起一个巨大的水墙向狮之国的士兵袭去。是海啸,波澜壮阔!

我们获救了,等一切都过去,耳边只听到岛民的欢呼声,我站在原地,看着姑姑的手垂下来,她死了。她一生都说不了话,却唱过一次歌,凄美悲怆,歌尽人亡,至死,她脸上都带着笑。

后来,梵希爬上去,把她抱下来,一根根拔掉她身上的刺,动作很轻柔,像怕弄疼她。

那时,我恨他,不曾想过,羁绊才刚开始,多年后,我会爱上他,陪他演了十年姑姑还活着的戏。只是,原谅我,梵希,这场戏我不能再陪你演下去,因为我不能看着你崩溃。千年冰魄快要用光了,到时候,如果连姑姑的遗体都保不住,我怕你会真的疯掉,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你再面对一次别离。

我只能用计让你们离开,如今,我要学着姑姑,把自己挂在荆棘上。

因为我是木家的女子,当我开始人生仅有的一次歌唱,会有奇迹,我想成全你和姑姑的爱情。

梵希,你知道吗?如果这是结局,我是多不情愿,我多想代替姑姑爱着你,假如跪着能求得你的爱情,我会长跪不起;假如砍下我的头颅能让你哭泣,我会血溅荆棘。可是不行,我做什么你都不心疼,我不是姑姑,就算我们长得越来越像,也无法代替。

我只能把自己挂在荆棘里,任荆棘刺**体,然后微笑着歌唱。我爱你,不要伤心,我的梵希,这一切,我愿意,我世上仅存的两个亲人,若不是互相爱着彼此,怎么会轻易死去?

我希望,在你们流浪到某个地方时,睁开眼睛,能看到彼此欣喜的眼睛。

你们会幸福地在一起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起码这一刻,我是幸福的。

只是有点小小的难过,我想起,我总像只**的小兽一次次扑到你怀里,每次都被毫不客气地推开。最后一次,我生气地问,爱我会死吗,你为什么不能爱我一次。你说,会死,生不如死。

那一次,我是真的伤心了。

梵希,我陪你十年,爱你一生,你却吝啬在心底给我一寸,看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