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滔滔不絕、宏大敘事,隻是一些記憶穿心而過。如果夠迅捷便抓住了,拓成文字,就會出現在你麵前,如果筆端太慢,就隻能重歸於幽冥,隻好藏在我的心裏。
正覺無上
不知道佛陀是如何拖著羸弱的身體從尼連禪河走到那顆菩提樹下的,那基本上相當於從聚藏寺走到正覺塔的距離。在噶舉大祈願法會期間,我們幾乎每天都要重複這一條佛陀從領悟到覺悟的路徑,也許真的,以此因緣,我們正一寸一寸地向著佛果靠近。
這一種重曆佛陀住世之光景的想象,會在噶舉大祈願法會大藏經繞塔的那一天得到最真切的實現。每每這個時候都會流淚,淚眼婆娑地看著傳承中的長老仁波切肅穆持香,步履堅穩地從麵前經過,在後麵的便是肩承經卷的僧眾了,莊嚴絕倫。佛陀在世時定然也是這般僧團鼎盛,四眾和諧,律儀清靜吧?那時候的我有沒有拔足跟隨?有沒有致心頂禮?有沒有熱淚盈眶?不過是換了一番時空再際會,甚至根本時空亦虛妄,今日威德眾師尊,信是當年釋迦王。
佛陀在時我蹉跎,此生不能再錯過,看您緩緩在我麵前經過,香霧繚繞,梵唄旋響,我也該上路了。
福慧雙修
佛陀在祇園精舍教化的時候,一天,當佛陀托缽經過街道,有一對夫婦供養佛陀一缽飯,佛陀說:“種一收十,種十收百,種百收萬,你們以此一缽飯的布施功德,將獲得無量的福報。”
佛陀說後,正想離開,但那對夫婦懷疑地問道:“佛陀!我們凡愚的人真不了解,僅僅一缽飯的布施,哪能獲得多大的福報?”
佛陀解釋道:“你見過尼拘陀樹嗎?一樹茂盛到四五裏路之遠,每年落下的果實有數萬斛之多。當初,尼拘陀樹的種子,也隻是一粒果實。”
兩千五百多年後的今天,佛陀古製已經不再如當初一樣盛行,也許人們寧願相信隻有將金錢投資到股票市場,才可以獲得巨額的返還。然而在這裏,仍有眾多的善男子、善女人願意相信,供養如法修行的出家人,是修習清靜善業的難得因緣;那一隻隻擎舉的空缽,是末法眾生難知難遇的上好福田。每年的噶舉大祈願法會都有一天,是特別安排的僧眾托缽儀式。
與會的僧眾在傳承仁波切的帶領下,身穿金黃法衣,左手托缽,右手持錫杖,由正覺塔的東門開始,緩緩走到菩提迦耶的大街上。在路旁等候的信眾遠遠看見那支黃金隊伍,**起來,向前又怕失了恭敬,退後更怕少了虔誠,最後終於推推搡搡、謙謙讓讓地找到了最恰當的方式——那是對三寶最大程度的親近,僅僅保留一個觸手可及的距離。
依照師尊的吩咐,信眾應依佛製的規定,僅供養食物而非金錢。人們將事前準備的水果、餅幹、糖果依次放入僧眾的缽中,僧缽迅速被填滿,又一次一次倒空,旋即又再被填滿。全長一千米的托缽路程,一次一次上演缽中的潮漲潮落,隻有人們心中的歡喜一直高漲,沒有退過。就連當地饞嘴的孩童,都歡天喜地為落了滿地的糖果而雀躍不已,好一場世間的盛事!
也許那不是一隻隻托缽的手吧,是一朵朵將我們托出輪回大海的蓮,以乞求的姿態、無爭的情懷,將我們推向涅槃妙境。獻供的人們應該反過來感念,三寶為我們開拓的殊勝福田,以大悲水澆灌菩提種,在成覺的道上,次第開放。
悲智等持
以菩提樹為起點,佛陀出發了。在菩提迦耶正覺塔的周圍,你可以循著標示牌一一找到:佛陀獲得圓滿正覺處、佛陀即從座起,行走七步處、佛陀覺悟後打坐七周處、佛陀回望金剛座處等等。其中在佛陀證悟後打坐的地方,標示牌上寫著”Rajayatana(森林之樹王)”,並寫道:“成覺之後,佛陀在此禪修七周,出定後,兩位商人供養佛陀米餅與蜜糖,並受皈依戒——皈依佛、皈依法。”標誌牌上,在“皈依法”後麵特別加了一個括號,注明“其時尚未成立僧團”。
彈指間,歲月遷流,此時的菩提樹下,僧眾雲集,僧團廣大,他們都是佛陀教法的追隨者。外相莊嚴寂靜的他們,實則是以慈悲為良駒,以戒律為鎧甲,以智慧為利劍的菩提勇士,在佛陀的感召下,為碎破無明、利樂有情而生生世世努力著。但僧寶之所以堪為我們的皈依處,不是因為其陣容鼎盛,也不是因為地位崇高,是因為僧團所聚集的那一股善的力量,如同最可靠的旅伴,可以讓我們一路上不孤單、不恐懼、不放逸、不彷徨。
從2004年起,上師開始接手噶舉大祈願法會的法事至今。師尊參照古德時期的輝煌傳統,製定新法會程序。其中一項重要的工作就是規範僧眾的各項律儀,從搭衣、持具,到行走、進食都給予了清楚的指導甚至親身示範。因為上師相信,如果外在行為得以清靜與合度的話,內在的煩惱也就能夠得到控製與降伏。
也許我還是輪回戰場上一個懦弱的小兵,可是當置身於祈願法會的現場,置身於這殊勝清靜的福德對境之前,聽著沉穩有力的誦經之聲,看著僧眾一次次擊鼓、吹號,而上師手中的鈴與杵,如同晨光中一麵明亮的旗幟,召喚著我們憶起自己曾經的誓言。在我內心沉寂已久的力量也開始蘇醒,好想立刻背挎那把僅有的小木劍,跳上自己的小瘦馬,加入這無畏無懼的隊伍,奔赴涅槃城。
行佛事業
今年的菩提迦耶小鎮,尤其顯得空****,聽說是因為大菩提寺,也就是佛陀悟道之金剛座所在的寺院園區,已經正式成為聯合國認證的世界文化遺產,甚至連整個菩提迦耶鎮都因此成為了聯合國重點關注、維護的區域。當地政府拆遷了大批路邊臨時搭建的店鋪和飯店,聽說未來,連大乘酒店和附近的固定商鋪都會大舉拆遷。大菩提寺及周邊大範圍的區域會被改建成一個大型的靜修園,屆時園內將不再允許舉行任何法會。這殊勝的祈願法會,很有可能將來不能再在菩提樹下舉行了。聽到這個消息,有一絲惋惜,還以為在菩提樹下祈願,這種殊勝妙好的機緣能夠一直持續下去呢,變數就出現了。不過再想想印度人的工作效率,估計再辦上三五七年的法會,應該還是沒問題。隻不過,以後的每一次,都要加倍地珍惜,要將無常懸在頭頂上,時時提醒著自己。
現在的菩提迦耶,破已破矣,立則未立,當地人的生活並沒有明顯的改善,往年常見的那幾個小乞丐已經長大,其中也有幾個再也見不到了,但也有新的乞丐不斷加入。雖然當地政府似乎尚未有任何建樹,可是人們應該能夠驚喜地發現,噶舉大祈願法會的組織方已經默默地替政府在做一些關乎民生的工作了。
當第一天來到菩提迦耶,我習慣性地準備去光顧那家大樹下的奶茶店。抬頭發現每一棵大樹上,都懸掛了手繪的宣傳海報,勸告大家不要隨地扔垃圾,不要隨意按喇叭製造噪音等等,海報上麵竟然沒有印度文而寫著英文和中文,心想,該不是印度政府專門告誡外國人的吧?仔細一看,才發現海報上寫著:噶舉大祈願法會宣。隨後在不同的角落,都看到了各式手繪的漫畫式的海報,畫麵雖然不算精致,但是很簡明易懂,時時提醒著人們應遵守公共文明、互相尊敬。看到這些,內心泛起一陣溫暖——噶舉大祈願法會雖然是一項純宗教的活動,但是它帶給這個世界的祝福和關照,並不僅限於宗教儀式,它是切切實實地將一念願心化為善行,一點一滴地開始改變這個世界。
後來才知道,從第二十五屆的噶舉大祈願法會起,我們要做的事業還遠遠不止於此。今年在師尊的發起之下,在噶舉大祈願法會進行期間,同時向當地民眾和僧眾提供了義診活動。本次的義診由中國台灣路竹會全力協助,八天之內為超過五千人提供了免費的診治和醫藥。在法會結束之後,上師更親自來到西藏寺,為當地的窮苦大眾分發了三千條禦寒的毛毯。上師身邊的工作人員形容那天的情形說:“就像是師尊平時的大眾接見日,來了好多的人,不同的是,你們從他手中拿到的是一條加持過的金鋼繩,他們拿到的是一條毛毯。”當時我想:是嗬,慈悲的上師,永遠都能給予眾生他們真正最需要的東西,他的慈悲超越宗教、國籍、文化和種族。
當我們還在為如何才能緣菩提果發起利眾成佛的心願,而來到噶舉大祈願法會接受教誨和熏習時,上師已經將願菩提心付諸實行,大行六度四攝之法。有這樣大雄大勇大悲的導師,這樣以菩提心、菩薩行作源源宣流的怙主,確實是我們無限生命長流中的光明與希望。
燈火相傳
悉達多在菩提迦耶的一棵大樹下,最終進入了無想無念的禪定境地。當他睹見那一顆在清清湛湛的虛空中赫然高懸的明星,在那個當下,悉達多以自心本具的智慧光明,徹照心源,將心中的粗塵細垢、妄想分別消滅得一幹二淨,他開悟了。那個頓然開朗的夜晚,一定令大地都震動了吧——譬如一燈,入於暗室;百千年暗,悉能破盡。菩薩摩訶薩菩提心燈,亦複如是;入於眾生心室,百千萬億不可說劫,諸煩惱業,種種暗障,悉能除盡。
當我抬頭在菩提迦耶的夜空中苦苦尋覓,有沒有哪一顆星子能讓四顧茫然的我照見心性,直到全然無覓之後才領悟,夜睹明星並非從天而降的偶然,是六年的精進苦行乃至過去無量劫佛陀在因地時六度萬行的功德,勾召了那個時刻的發生。那麽現在的我應該向何處尋求那趨向終極光燦的第一點星火呢?低頭,我看見了端坐默然的師尊。
在佛前供一盞燈,將自己誓願獲取正等正覺的內在願望,外化成透明而熱暖的光芒,菩提心將不複退轉,輾轉增上。所以從2005年底第二十三屆噶舉大祈願法會開始,上師便指示,要在祈願法會的最後一天晚上增設一場供燈祈願法會,師尊甚至還專門為此撰寫了《點燈祈願文》。
噶舉大祈願法會的最後一天,一定是在藏曆的十五,供燈祈願法會便選擇在這個天上人間最極光耀的時刻進行——是夜皓月當空,照而常寂,菩提樹下手持燈燭的四眾弟子井然匯集,皈依文、發願文、觀音修持儀軌頌文、六字真言、點燈祈願文在夜空下次第唱誦著,婉轉悠揚,妙音莊嚴。最後,大眾致心持頌著“六字大明咒”恭送師尊離場,並開始持燈繞塔。一時間,在大菩提寺內,正覺塔下,唱誦咒語的聲音此起彼伏。來自不同寺院的年輕僧侶也在這個時候放下了平日的嚴謹、拘束,仿佛鬥歌似的,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聲浪。隻有真正到過現場的人才能感受那一股巨大的、伴隨著咒音而益增的,善的力量。那力量由千萬點微薄星光,無數顆堅強、勇敢的心集結而成,成為如同須彌山王般的長明燈炬,穿透了無明陰霾,指引著生生世世的方向。
噶舉大祈願法會,以最華麗的方式落幕,佛子,以最勇毅的堅心行願,啟程!
2008年2月7日書於印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