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古代繪畫中,常常能看到以“博古圖”“玩古圖”“鑒古圖”等冠名的作品。“博”“玩”“鑒”均有鑒定、賞玩之意,同時也有“博古通今”的含義,“古”即古董、古玩。顧名思義,這類作品主要是描繪有關人物鑒賞古玩的內容。畫家手中的畫筆,猶如攜帶矯飾鏡頭的相機,以柳堤煙樹的浪漫詩情,挽留著消逝的風物。
曆代博古繪畫中常被描繪的物件包括罐、碗、杯、盤、鼎、瓶、筆筒、花瓶、茶具、地毯、書卷、香爐、花幾、如意、古琴、蕉葉、瑞草等文人喜愛的祥瑞古雅之物。其中,瓶、鼎、爐、盂、書冊、經卷等幾乎是博古畫中經常會出現的物件。當太湖石、芭蕉、鬆竹、古樹、梅樹、欄杆等不斷進入“博古圖”來體現文人歡聚場所的名貴和幽靜時,“閑庭聚四賓以玩古”這樣文人雅集的遺風,逐漸物化成為由器物和景致所支撐的雅士生活。
傳世博古題材的卷軸畫目前所見較早且較為出名的主要有:《博古圖軸》(劉鬆年)、《鑒古圖軸》(錢選)、《博古圖》(佚名)、《圍爐博古圖》(張訓禮)。這類“博古”畫,在宋代乃至明代都蔚然成風。
南宋 劉鬆年 《博古圖軸》
宋 佚名 《博古圖》
元 錢選 《鑒古圖軸》
宋嘉定四年(1211)劉鬆年所繪《博古圖軸》表現文人墨客正在鑒賞手中古玩的情景。宋代有大量“場景式博古”圖的創作,這一時期的“博古圖”不是權貴之間唏噓的珍寶,而是友人、賓客、侍女聚眾賞玩文物的題材。博古圖中的人物三兩為群或於屋舍或於樹下鑒賞著珍貴的文物,這些文物已不僅僅是禮樂文明的象征,更多的是因其文化內涵成為“雅文化”的代表,是賞玩的對象。文人士大夫們在宴飲集會上賞玩文物,是一種“雅集”“雅玩”的高級趣味。
文人士大夫們追求較高的精神活動和深厚的文化內涵,雅集便成了這種精神宣泄的出口。張訓禮的《圍爐博古圖》,三五知己坐於案前,對童仆手中舉起的畫細細品鑒。這一類博古圖最大的特點在於記錄文人們在閑暇之餘觀賞古玩的場景。
宋 張訓禮 《圍爐博古圖》(局部)
明朝也是一個慕古、尚古風潮興盛的時代。晚明文人高雅、淡泊,他們著書、聞香、賞花、品茗、鑒古。心存清趣,則生雅致。鑒古成為一種精神生活方式,他們目對清供,心生沁爽,無塵氛之俗。董其昌認為,賢者在賞玩古物中,既可體會到悠遊閑暇的情致,也可留心學問,做到即物見道,嚐謂:“先王之盛德在於禮樂,文士之精神存於翰墨。玩禮樂之器可以進德,玩墨跡舊刻可以精藝。居今之世,可與古人相見在此也。助我進德進藝,垂之永久。”同時,古器物收藏日益興盛,清鑒賞玩成為一種生活方式,鍾鼎彝器成為財富和身份的象征,博古圖也有了些許炫耀的成分。其時的博古繪畫作品中多有記錄文人雅集、博古賞物的場景,在這些繪畫作品中,鼎尊瓶爐各式器具陳列案幾之上,散布院落之中,大小參差,錯落有致,古風古氣中彰顯出博覽的韻致。
明代博古繪畫題材常為太湖石、芭蕉、鬆竹幾類,如仇英《竹院品古圖》中所繪內容主要為屏風、桌椅、太湖石、竹子、石桌、石凳、欄杆、嫩竹、仙鶴等,仇英對於畫麵的布局,巧妙運用兩扇屏風來分割場景。屏風的曆史悠久,一開始被稱作“邸”或“座”,《史記》中記載:“孟嚐君待客坐語,而屏風後有侍史,主記君所與客語。”“天子當屏而立。”可見,屏的使用最初與天子密不可分,隨著“禮樂製度”的瓦解,屏風的使用也“飛入尋常百姓家”。屏風在畫麵中有美化、協調、分隔等作用,《竹院品古圖》中的屏風把畫麵分割成前景與遠景,從前景與遠景中可以看出作者傳達給我們的某種精神內涵。前景中桌上擺滿了鼎、觚、爵、壺等造型的青銅器,器型碩大,古鏽斑駁,且紋飾誇張,可見作者對器皿的喜愛。一尊青銅觚作為花器放置於低矮處,裏麵插著一枝色澤豔麗的紅珊瑚。除了器皿,畫麵中心兩位雅士坐在畫案旁認真鑒賞著錦上的團扇冊頁。從兩人所坐的位置可推測這是一主一客;畫麵左下角的雅士周圍有兩名童仆及兩各侍女正向客人呈現藏品為之鑒定。屏前熱鬧的場麵也與屏後的寧靜閑適形成對比,在這一靜一動中營造了一種雅逸氛圍。
與仇英《竹院品古圖》相似的還有杜堇的《玩古圖》,兩幅畫的共同之處在於畫麵中心都擺滿一桌器皿;屏風對畫麵稍作分割。此圖畫麵左上方有題款:“玩古乃常,博之誌大。尚象製名,禮樂所在。日無禮樂,人反愧然。作之正之,吾有待焉。檉居杜堇。柬冕征玩古圖並題,予則似求形外,意拖言表,觀者鑒之”,可見明代的“玩古”之風盛行。
透過滿桌古物探尋古代禮樂製度,將看似逸樂的耳目之玩,提升為“好古敏求”的文人雅趣。屏風、古樹、芭蕉、假山、欄杆、竹、花卉……均置於室外園林環境中。風雅的主人和評鑒客人的桌上放滿了:爐、碗、洗、玉飾、方鼎、博山爐、金奩、壺、鬲、豆、鼎、玉璧、獸爐、鍾。由此得知杜堇“好古”
明 仇英 《竹院品古圖》
《竹院品古圖》(局部)
明 杜堇 《玩古圖》
的高度與雅趣。圖中也隨處可見用來襯托收藏者身份的梧桐、芭蕉、湖石、芙蓉,這些植物都是明代布置居室與庭院的常見之物。
明中期以後,文人頻繁的雅集活動從形式到內容都更為豐富,一些雅集中的內容發展成獨立的題材,其中最為突出的就是“博古”“品古”類題材,如尤求的《西園雅集圖》《鬆蔭博古圖》《品古圖》等作品多為“品古雅集”卷軸畫,畫麵中主要人物的活動也多一改從前的鑒賞古青銅,變成鑒賞書畫,這也說明當時這種社會主流的文化活動已被市民所喜愛,從而相繼購買這類題材的藝術品裝飾庭院、客廳、書房。往日在博圖題材中不起眼的琴、棋、書、畫、酒、花、茶等又重新回歸到畫麵中,這正是文人雅士津津樂道的“玩古”。《鬆蔭博古圖》表現友人們的雅集活動,一群文人聚在斑竹欄杆圍欄的庭院露台中,周圍有兩根古樹和高聳的太湖石,桌案上有幾件古器擺在一張石桌上,一位文人坐在桌子旁欣賞著畫卷。
謝環的《杏園雅集圖》描繪的是1473年春天,在楊榮的居所舉行的一場真實的雅集圖景。時值閣臣們沐休假期,參與者有楊榮、楊士奇、王直、楊溥、王英、錢習禮、周述、李時勉、陳循九位朝中大臣以及謝環。謝環是一位宮廷畫家,曆事永樂、宣德兩朝,深得宣德皇帝的喜愛。其中,楊士奇、楊榮、楊溥被合稱為“三楊”,三人均曆事永樂、洪熙、宣德、正統四朝,先後位至台閣重臣,正統時以大學士輔政,權傾一時。“三楊”還是當時“台閣體”詩文的代表人物。時人稱楊士奇有學行,楊榮有才識,楊溥有雅操。又以居第所處,稱楊士奇為西楊,楊榮為東楊,楊溥為南楊。因他們都是當職官員,地位顯赫,謝環在繪製這幅博古圖時勢必會考慮諸如人物座次的安排、器皿擺放穿插關係等。從楊榮為這幅畫寫的後序可知人物座位安排:倚石屏而坐者三人,其左少傅廬陵楊公,其右為榮,左之次少詹事泰和王公;傍杏花而坐者三人,其中大宗伯南郡楊公,左少詹事臨川王公,右侍讀學士文江錢公;徐行後至者四人,前左庶子吉水周公,次侍讀學士安成李公,又次侍講學士泰和陳公;最後至者謝君,其官錦衣衛千戶,而十人者皆衣冠偉然,華發交映,又有執事及傍侍童子九人,治飲饌傔從五人。”
明 尤求 《鬆蔭博古圖》
此畫雖為雅集圖,但又不能與同時代的雅集圖一樣繪製,可見,由於這是一場官員們的雅集活動,整個杏園都是為這一次博古而裝扮。畫中鑒賞的古物都精心設計好擺放位置,如羅漢床、桌椅香具、茶具、酒具、文具等物品的呈現,將室內的器具擺放在室外,雅集的莊重性和戲劇感同時展開。室外的植物、動物、流水、石屏、小橋等物象具有私家花園的特色。
博古題材繪畫的出現是對這種博古、雅集活動的真實記錄和追慕心儀古器的需要。作為工筆畫傳播的一個顯著特點,這種對器物的記錄畫風一直延續,在各個時期,都以不同的方式不同的手法持續表現。即便是在當代,這樣的“器物畫”依然在不斷完善和提高。
明 謝環 《杏園雅集圖》
器物出現在畫麵中,不再單純以記錄為目的,更多的是對內心世界的表述,對一種精神與文化的傳達。它表現的內容與我們生活息息相關,是能與彼此心靈產生共鳴的對象。在表現手法上,除了遵循傳統技法外,也進行光影、構成、色彩、材質等多方麵的嚐試。以日常生活中的器物作為描繪對象,如花瓶、酒杯等,經過藝術的提煉升華,成為具有獨特語言的工筆畫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