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各位評委,各位到會的老師、同學們好:
全國最著名的十多所新聞院校的代表,每年齊聚一堂,幹一件促進我國新聞教育繁榮的大事,就是評出當年十名左右,在校的好學生、好教師,還有校外的一兩名新聞教育的好朋友。從數量就可以看出,這是一個極嚴格的獎項。半個月前,電影界剛公布了今年的華表獎,得主就有三百人,水銀燈下的紅地毯就足足走了兩個多小時。而我們今天的得主隻有十三個人,而且還這麽低調,會議室一間,清茶一杯。這就是新聞人的風格,是娛樂與思想的區別。
我有幸獲本年度的”新聞教育良友獎”,也向同時獲獎的其他老師、同學祝賀。主持人說,隻給你五分鍾的答謝時間。五分鍾確實有點短,還不夠時下電影裏一個長長的吻。可能又考慮到是借用我們人民日報社的大樓發獎,主持人又特批給我再加五分鍾,講十分鍾。我特地問了一下我在央視工作的學生,她說播音員的語速是每分鍾兩百五十字。看來,五分鍾顯然不夠一場演說,但是作為朋友,一個新加冕的“良友”,五分鍾足夠講出一句忠告。這就是:同學們既然選擇了新聞這一行,就要準備犧牲,隻談責任,不計名利。
今年是中國改革開放四十周年,四天前的十二月十八日,中央剛舉行了隆重的紀念大會,並表彰了全國改革有功人物一百名。各行各業都有,從經濟學家到歌唱演員。從厲以寧到姚明、李穀一。有人發現,這一百個人裏沒有一個新聞界的人物。但是我們知道,這一百個人的成名,有哪一位沒有我們新聞人的汗水,沒有經過我們新聞界的報道、宣傳、推廣呢?信息社會,傳媒時代,每一個名人的背後都有一雙看不見的“新聞手”,都站著一個新聞群體。淩煙閣上群英像,不問作畫是何人。
我舉一個最大卻又最小的例子。關於真理標準的討論是敲開改革開放之門的第一件大事。芝麻開門吧,這顆芝麻是誰?這是一個集體創作,改革開放四十年,關於這篇文章的作者爭論了四十年。但人們恰恰忘了一個關鍵人物,當時《光明日報》的總編輯楊西光先生。在全國多少張報紙的老總中,他隻是滄海一粟,就是一粒芝麻。但是,如果沒有他當時抓住機遇,借其位,用其力,借用手中一張大報的優勢,冒著各種政治風險,推出這篇文章,這個曆史的細節還不知道會怎麽改寫。“弄潮兒潮頭立,手把紅旗旗不濕”。我們當時在基層當記者,親見農民是把怎樣把《光明日報》掛在扁擔上去趕集的,借報來護身、撐腰啊。
但楊西光先生就是一個很普通的瘦弱的老頭兒。我們到他辦公室裏去,印象總是俯案彎腰,埋在報紙大樣裏,臉色刷白,不停地抽煙,不斷地咳嗽。他在思考,難受時會把報社的醫生叫上來服藥。那個溫良的女醫生心疼地說,他這樣不休息,沒有辦法的。那正是決戰時刻,黎明的前夜。後來他退休了,我們住在一個院子裏。這個老人早已沒入了時代的年輪,幾乎沒有人還記得他。當時還有力主為張誌新、遇羅克平反的馬沛文副總編,他晚年也住在人民日報這個院子裏。
同學們,你們今天有幸來到個院子,站在這座新媒體大樓上,舉目一望,曾經生話在這座院子裏的著名新聞人有: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在天安門城樓上記錄了開國大典的李莊先生,上麵提到的馬沛文先生,當然還有因在《經濟日報》主持改革,成績卓著而調任《人民日報》總編輯的範敬宜先生。我比範先生稍晚幾年調入,那時正在國家新聞出版署崗位上為恢複報紙的四個屬性,特別是商品屬性,而苦苦掙紮。如果再往前追溯《人民日報》的曆史人物,還有範長江先生、鄧拓先生。現在人民日報圖書館裏還有一張鄧拓用過的辦公桌,這是他唯一的遺物了,我看可以申請國家級,至少是報社級的非物質文化遺產。
以上所有這些新聞人都曾在報社日複一日默默地上夜班,他們是真正的新聞良友,時代楷模。如果一個新聞人也不甘寂寞,自作多情,搶鏡頭,那反而成監守自盜了,有違新聞人的道德。範敬宜先生是因為退休後到清華教書,才有了現在這個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基金。我也因為退休後在人民大學帶新聞博士生,今天才沾了這個“新聞良友”獎的光。
關於新聞人與名利的關係,我曾有一個比喻。采訪對象是太陽,記者是月亮,你本身不會發光。要發光嗎?先要捧起一個太陽。四十年來,我們捧起了一百個太陽,國家進步,與國同歡,別無他求。在外人眼裏,記者常是一個讓人眼熱、羨慕的職業。我大學學的專業是檔案,就很羨慕新聞係的在校生。這實在是一種誤解,其實新聞是一種最講責任、最能吃苦,也最有風險的職業。鄧拓詩:“文章滿紙書生累”。李莊先生就說過,他在位時寫的檢查比稿子還多。平時甘為孺子牛,國有難時拍案起,這就是新聞人。
人的工作有兩大類,一類是直接為自己的衣食;一類是先服務別人或社會,如醫生、教師,還有甘灑熱血的革命者。記者屬於第二類。馬克思說:“人們隻有為同時代人的完美、為他們的幸福而工作,才能使自己也達到完美”。
祝同學們不忘前賢,不負此獎,成為一個完美的人。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