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衡給青少年的成長書(全兩卷)

沈公榕,眺望大海一百五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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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多知左公柳,而很少有人知道“沈公榕”。

曆史竟是這樣的浪漫,在祖國的西北大漠和東南沿海,各用兩棵樹來標誌中國近代史的進程。左公柳見證了新疆的收複,沈公榕卻見證了中國近代海軍的誕生。

栽樹明誌,從一簣之土築新基

二〇一六年與二〇一七年的歲尾年初,“遼寧”艦穿過宮古海峽進入西太平洋。中國航母編隊的首次遠航,雖然剛跨過第一個年頭,而中國海軍卻已整整走過了一百五十年。一百五十年了,中國海軍才邁出家門口走向深藍,這個時刻我們不應該忘記一個人。

一百五十年前的十二月二十三日,福州馬尾船廠破土動工,中國人要建造軍艦。近日,馬尾船廠正在籌備大慶,有一個熟人知道我在全國到處找有人文價值的古樹,就來電話說:“馬尾有船政大臣沈葆楨手植的一棵古榕樹,見證了中國海軍史,你不來看一看?而且,船廠馬上要喬遷新址,將來這樹被丟那裏,還不知會是什麽樣子。”我連忙於十九日趕到馬尾。

馬尾船廠是一八六六年十二月開工的。當時請法國人日意格任總監督,一切管理遵從法式。我走在舊廠的大院裏,像是回到了十九世紀的法國。西邊是一座法式的紅磚辦公樓和一個現存的中國最古老的車間——船政輪機廠;南邊是當年的“繪事院”,即繪圖設計室;東邊是一座五層的尖頂法式鍾樓。當年拖著長辮子的中國員工,就是在這鍾聲中上下班的。他們好奇地聽金發碧眼、高鼻梁的洋師傅講蒸汽原理,學車、鉚、電焊。

我要找的沈公榕就在鍾樓的側前方。一百五十年了,它已是一棵參天巨木,濃蔭覆地,大約有多半個籃球場那麽大,鬱鬱乎如一座綠城。樹根處立有一塊石頭,被綠苔緊緊包裹。我貼近樹身,蹲下身子,用一根細樹枝一點一點地小心清理,漸漸露出了“沈公榕”三個大字。這榕一出土就分為三股,現已各有牛腰之粗。一枝向左,濃蔭遮住了廠區的大路;一枝向後,如一扇大屏風貼在一座四層小樓上;還有一枝往右探向鍾樓。可是,正當它伸到一半時卻在空中齊齊折斷,突兀地停在半空,枝上垂掛的氣根隨風舞動,像是一個長須老人在與鍾樓隔空呼喚。我一時被這個場麵驚呆,有一種莫名的惆悵,靜靜地仰望著這一百五十年前的曆史天空。

別看我現在腳下的這一小塊土地,它是中國近代最早的艦船基地,中國製造業的發端處,中國飛機製造的發祥地,中國海軍的搖籃,中國近代教育的第一個學堂,中西文化大交流的第一個平台。學者研究,這裏竟創造了十多個中國第一。現在我們來憑吊它,就隻有這幾座紅磚房子、一座鍾樓和一棵古榕了。

鴉片戰爭後,清帝國被列強敲開了國門,國勢日弱。老祖宗傳下來的大刀長矛,在洋槍、洋炮麵前是那樣的無奈。鎮壓太平軍起家的湘軍名將彭玉璘,看到江麵上飛馳的洋人炮艇,被驚得目瞪口呆,大呼:“將來亡我者洋人也。”說罷口吐鮮血而死。洋務派深切地感到必須學習西方先進技術,“師夷製夷”。

一八六六年六月左宗棠上書,請在福建馬尾開辦船廠,立被批準。但十月西北烽煙突起,左宗棠被任命為陝甘總督,西去平定叛亂,收複新疆。他不放心剛起步的船政大事,遍選接替之人,最後力保時任江西巡撫,正因母喪在福州家中守孝的沈葆楨出任船政大臣。曆史有時是這樣地匆忙。沈守孝在家,被逼上任,而當大任。當年曾國藩也是守孝在家,太平軍起,政府命他就地組建湘軍,而成為晚清名臣。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與你沒商量。

沈葆楨是林則徐的女婿,從小受過嚴格的儒家思想教育,忠君報國,一身正氣。但他也看到了世界潮流,力主“師夷製夷”,變革圖強。在晚清睜眼看世界的先進分子中,他是晚於林則徐、魏源,早於康有為、梁啟超的過渡人物。當時政局,一團亂麻。帝國主義勢力插手中國,多國角逐,朝野保守與開放的思想激烈衝突。經鎮壓太平軍、撚軍而興起的湘軍、淮軍等地方實力派,各封疆大吏互相掣肘。在這一團亂麻中要理出個頭緒,師夷製夷,造船強軍,談何容易。況且在家鄉,關係更複雜。本來,沈葆楨是不想接這個攤子的,但左宗棠三顧茅廬力請出山,並親自為他配好各種助手,請“紅頂商人”胡雪岩幫他籌錢,又一再上書朝廷,催其就職。忠孝不能兩全,孝期未滿的沈葆楨就走馬上任了。

馬尾,地處閩江入海口,形同馬的尾巴,地低而土軟,要建廠就得清理地基,類似現在的“三通一平”。他們先打入五千根木樁,加固岸基,填高近兩米的土層,然後遍植榕樹以固定廠房、船塢的周邊。沈葆楨帶頭栽下了第一棵榕樹,然後揮筆寫下一副對聯,懸於船政衙門的大柱上:

以一簣為始基,自古天下無難事

致九譯之新法,於今中國有聖人

他要引進新法,以精衛精神,一筐一筐地填海築基,開創近代中國的造船大業,不信事情辦不成。

“權自我操”,逆流而上,沈葆楨快刀斬亂麻

沈葆楨坐在船政衙門的大堂上,看著外麵熙熙攘攘的工地、堆積如山的物資,特別是門外榕樹上那些七長八短、隨風舞動的氣根,心亂如麻。

“船政”是一個洋務新詞。是指海防及與船艦有關的一切事務,包括建廠、造船、辦船校、買船、延請外國專家、製定相關政策、辦理對外交涉等等。總之,都是過去沒有過的新事,所以專設一個“船政衙門”,直屬中央,類似我們改革開放初的“改革辦”“特區辦”。

一八六六年的世界,西方工業革命已經走過了一百年。西班牙、荷蘭、英國、法國都有了橫行世界的蒸汽機艦隊,而中國還在海上搖櫓劃槳或借風行船。思想開放的左宗棠,曾在杭州西湖裏仿造了一條小洋船,但行之無力。逐決定引進洋技師、洋工匠開船廠、辦船校。

新事物一開始就遇到保守勢力的頑強阻撓,還沒有造船,就先是一場思想大論戰,這很有點像中國改革開放初的“真理大討論”。許多朝中和地方的大員說,隻要“以忠信為甲冑,禮義為幹櫓”就能戰無不勝,“何必師事夷人”。左宗棠痛斥這幫迂腐之臣,他上書說:“臣愚以為,欲防海之害而收其利,非整理水師不可。泰西巧,而中國不必安於拙也;泰西有,而中國不能傲以無也。”“安於拙、傲以無”,左宗棠尖刻地畫出了保守的當權者的嘴臉。

當時的福建地方官吳棠愚頑不化,沈葆楨來馬尾辦船政,他在經費、人力、材料、土地等方麵,事事發難,處處拆台,幾乎是“逢沈必反”。此人有一個特殊的背景,他早先在蘇北運河邊任一小知縣,某日,一位曾有恩於他的官員扶柩南下,停於河上,吳遣差人送去銀子三百兩。正巧,有一位在旗少女扶父親的靈柩北上,也停於河邊。陰差陽錯,差人將銀子誤投到旗女的船上。吳明知投錯,也不好追回。誰知,這位少女就是後來的慈禧太後。天上掉餡餅,吳後半生有了一個大靠山,不斷被提拔,處處受保護。現在他與沈不合,上麵雖知船政重要,但總是和稀泥,勸沈與他和忠共濟。有時一個重大曆史的結點,就“結”在一個人身上,一個人可以綁架曆史,影響國運。沈憤怒地上書:“船政之事,非諸臣之事,國家之事也”“非不知和忠共濟”,而“大局攸關,安忍、顧慮、瞻徇,負朝廷委任”。表示“惟有毀譽聽之人,禍福聽之天,竭盡愚誠。”

他是本地人,工廠一開工,親朋故舊都上門來找飯碗。他平生最恨劣幕奸胥,裙帶相纏。為洗刷舊衙陳腐之風,他以法治廠,半軍事化管理,甚至不惜開殺戒。一官員買銅不報,他批“阻撓國是,侮慢大臣”,就地立斬。他有一姻親,觸犯廠規,批軍法從事,殺!布政使知是沈家親戚,請求緩辦,他堅持立即開堂問審。這時他父親送來一信,他知必是求情,便說:“家父的信是私事,等我辦完公事再拆不遲。”喝令立斬。然後拆閱,果然是求情信,但已無用。一些劣紳還借助迷信煽動地痞與不明真相的群眾鬧事,阻撓開工。他一邊做說服工作,一邊捕殺兩個為首之徒,事態當即平息。

開山用大斧,亂世用重典。向來成大事者必用鐵手腕。沈葆楨、左宗棠、李鴻章、曾國藩,這一幫晚清名臣,本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但他們都遇事不亂,剛毅過人,竟也殺人如麻。曾國藩的外號就是“曾剃頭”。晚清的回光返照,全賴他們支撐。馬尾船廠,這個中國近代工業的序幕,終於經沈葆楨的鐵手腕輕輕拉開。

辦洋務,最難把握的是與洋人的關係。沈的原則是:“優賞洋員,權自我操”。經濟上給予高酬重獎,政治上一寸不讓。船政是個複雜的聯合體,其所屬的工廠、學校、設計、繪圖、管理等部門,經常保持有洋人技師、領班、教師、工匠、翻譯、醫生等六七十人。所以,船政衙門,也可以說是中國最早的“外國專家局”。沈給他們高薪,十年下來,雇用洋人共用銀九十三萬兩,占船廠支出的百分之十八。法國人日意格為總監督,從頭到尾參與了船政活動,盡職盡責,起了極大的作用。沈給他月薪一千兩,而他自己的月薪才六百兩。洋技師月薪二百兩至二百五十兩,而中國工人的月工資最低四兩,最高二十一兩。這樣的高薪買技術,沈認為值得。

但是在管理權上,沈葆楨絕不鬆手。當時清政府與列強定有屈辱的領事公約,通商中凡涉洋人之事由領事館裁決,所謂“領事裁判權”。福州不是通商口岸,也未設領事館,但法國駐寧波的領事卻老遠跑到福州來幹涉船政。沈義正詞嚴地說:“根據萬國外交慣例,領事是為通商而設。船廠非商務機構,與貴領事何幹?”左宗棠還逼法外交部正式表態,再不幹預中國的船政。

沈與洋人訂有嚴格、細密的合同,最終目標是對方必須教會中國人自主造船。前三年,洋人手把手地教。後兩年隻在一旁指導,讓中國工人自己動手幹。直到造出船,又能駕船出海,這樣才算履行了合同,可兌現薪酬。對不遵廠規、不聽指揮、不盡職守者開除、解聘。一八六九年,新造的第一艘輪船下水,總監工達士博要求用洋人引港。沈說,在中國的閩江口試航,我們熟悉水道,為什麽一定要用洋人?不能開此先例。達士博以總監工身份相要挾,不答應就不上船,還煽動工人怠工。沈再三相勸,並因之推遲試航日期,博仍不讓步,沈當即將其開除。而對盡職盡責的總監督日意格,沈除給予他重獎外,還奏請朝廷賞加提督銜並頂戴花翎,這是洋人在華獲得的最高榮譽。正是有了高薪和沈的靈活把握,總體上中外合作是愉快的。

那天采訪船政舊址時,我意外地碰到一個正在為日意格籌備的個人回顧展,這是船政紀念活動的一部分。一位法國友人提供了他在華工作時的一百多幅照片,還有他在法國工程師協會介紹中國船政的一個法文講稿,這是一批極珍貴的航政資料。

日意格是這樣來評價他的兩個中國合作者的。關於左宗棠,他說:“因循守舊的北京政府,僅知道滿足於在別人呈遞的奏折上批文簽字,左宗棠不得不為此計劃獨自擔負全責。此項創舉若是失敗,他在中國官僚機構中所能達到的最為輝煌的職業生涯將毀於一旦。左宗棠決心無論如何要孤注一擲了,他不再聽任其他官員對他將要進行的大業指手畫腳,他的眼中隻有一件事,就是迅速地將中國推上發展道路。他知道要邁出這至關重要的第一步需要有人勇挑重擔。我真希望手邊擁有這份左宗棠呈送皇帝的理由充分、勇氣十足的奏折,你們若是讀了這份奏折,一定會驚歎於他的觀點。你們將會看到這些通常被我們認為滑稽可笑的人,品德是多麽高尚,見識是多麽深遠。”他評價沈葆楨:“中國政府特派一名欽差大臣來到此地擔任總理船政大臣,這位官員名字叫沈葆楨,是一位出類拔萃、精明強幹、意誌堅定、善於指揮的將才。”

到一八七四年福州船政共完成十五艘輪船,包括十一艘軍艦,左宗棠的計劃,在沈葆楨手上已全部實現。近代中國的造船工業擠入了世界十強,技術水平與西方國家已相當接近,最大的“揚武”號已相當於國際上的二等巡洋艦。

洋為中用,落地生根,開放接納促變革

沈葆楨栽榕時,也許沒有想到他的洋務事業如這榕樹一樣,枝垂氣根,根又生樹,蔚然成林。

榕樹生長於熱帶、亞熱帶,樹形特別龐大。它有一個特殊功能,就是可以從枝上垂下細如毛發的絲絛,密密麻麻如簾如幕。當這細絲飄在空中時有如一團亂麻,隨風來去,看不出有什麽用途。但是,它有點像希臘神話裏的安泰,隻要柔軟的須尖一接到地麵,就見土生根,再難撼動,根又成樹,樹又吐根,就這樣連綿不斷地延展開去,一樹成林。國內最大的榕樹家族有梁啟超的家鄉——廣東興會縣的“小鳥天堂”,一樹成林占地六畝。我見過海南島昌江縣的一棵榕樹成林,占地竟達九畝。福建是盛產榕樹的地方,福州就簡稱榕城。馬尾建廠之時,沈葆楨帶頭植榕,一時閩江口內外鬱鬱蔥蔥,蔚為壯觀。每當沈葆楨坐在船政衙門大堂上辦公,看著窗外日漸繁茂、已覆蓋了山腳海灘的榕樹林時,特別是那些氣根落地又生出的第二代、第三代榕樹時,心裏就有了一些寬慰。

辦廠之初,最缺的是人才。中國從漢到清獨尊儒學,以文章選人立國。好的一麵是禮義廉恥,修煉人的品德;琴棋書畫,修養人的心性。不好的一麵是重文、輕工、輕商,更不研究自然之理。在唯心和自我陶醉中生活,個人自我感覺頂天立地,國家自封為天朝,閉關鎖國。一八六六年左宗棠上書辦船廠,其時上溯兩百年,即一六六六年,牛頓已經發現萬有引力,而中國卻還沒有物理學這個詞;上溯一百年,一七六五年瓦特已發明了蒸汽機,而中國的主要動力還是人力、畜力。在中國的教育體係裏隻有文科,沒有工科。知識體係裏隻有經、史、子、集,沒有自然科學知識。明代劉伯溫有一句名言,“半部論語治天下”,論語裏隻有禮義廉恥,而沒有物理化學。“安於拙、傲以無”,盲人騎瞎馬,在用人類的一半知識來治國,這怎麽能立於世界民族之林呢?

在這種教育和選官體製中,左宗棠屢試不第,他就憤而不再應試,在家裏自學農桑、水利、地理等有用之學。沈葆楨倒是按科舉製度中了進士,點了翰林,走入仕途。但是他一與西方人打交道,發現自己簡直就是一個文盲。他痛感一個國家的落後是文化落後,人才落後。現在要造船,牽一發而動全身、動全國,動了老祖宗,首先動到了中國的教育體係,千百年來科舉製培養的秀才、舉人、進士,一個也用不上。他們決定邊辦船廠,邊辦學校。從西方引進造船業。像栽下了一棵大榕樹,但這樹如果隻有樹幹,而沒有“氣根”,永遠隻是一棵樹,不能繁衍,不能成林。

左宗棠上書說,花上幾百萬兩銀子,隻造出十幾條船,這不是目的。最終是要培養出自己的人才,能造船,會開船。他請辦一座“求是堂藝局”,他要讓洋人給他下仔。一聽這個學校的名字就很有意思,既不是傳統的“書院”,也不是後來叫的“學堂”“大學”。而取名“局”,在“局”中求自然之“是”(規律),學習具體的技藝。“藝”是從傳統的六藝而來,中國還沒有“技術”這個詞匯。它生動地反映了中國教育機構的進化過程,就像一條進化中的美人魚,已有人頭,卻還留著魚身。

沈葆楨決心要在洋務這棵大榕樹上多生下一點氣根,接入中國的土壤,完成由洋到土的轉化。船廠一開辦,他就同時辦了兩所學堂——前學堂與後學堂。前學堂用法文授課,教造船,培養技工;後學堂用英文授課,教駕船,培養海員。沈親自出題,招考最優秀的學生。學校實行最嚴格的“寬進嚴出”製度。每兩個月考試一次,依考分劃為三等。一等賞銀十元。如三次一等,另賞衣料,三次三等則除名。開辦之初共收生三百餘人,隻有一多半的人讀到了畢業。現在看當時的辦學章程,實為在中國近代教育史上打下的第一根界樁,茲錄如下:

求是堂藝局章程

第一條 各子弟到局學習後,每逢端午、中秋給假三日,度歲時於封印日回家,開印日到局。凡遇外國禮拜日,亦下給假。每日晨起、夜眠,聽教習、洋員訓課,不準在外嬉遊,致荒學業;不準侮慢教師,欺淩同學。

第二條 各子弟到局後,飲食及患病醫藥之費,均由局中給發。患病較重者,監督驗其病果沉重,送回本家調理,病痊後即行銷假。

第三條 各子弟飲食既由藝局供給,仍每名月給銀四兩,俾贍其家,以昭體恤。

第四條 開藝局之日起,每三個月考試一次,由教習洋員分別等第。其學有進境考列一等者,賞洋銀十元,二等者無賞無罰,三等者記惰一次,兩次連考三等者戒責,三次連考三等者斥出。其三次連考一等者,於照章獎賞外,另賞衣料,以示鼓舞。

第五條 子弟入局肄習,總以五年為限。於入局時,取具其父兄及本人甘結,限內不得告請長假,下得改習別業,以取專精。

第六條 藝局內宜揀派明幹正紳,常川住局,稽察師徒勤惰,亦便剽學藝事,以擴見聞。其委紳等應由總理船政大臣遴選給委。

第七條 各子弟學成後,準以水師員弁擢用。惟學習監工、船主等事,非資性穎敏人不能。其有由文職、文生入局者,亦未便概保武職,應準照軍功人員例議獎。

第八條 各子弟之學成監造者,學成船主者,即令作監工、作船主,每月薪水照外國監工、船主薪銀數發給,仍特加優擢,以獎異能。

沈葆楨是為了造船才同時培養人才的,無意中他成了中國工科教育和職業教育第一人。中國的第一所工業專科學校,也是中國的第一所職業教育學校誕生了,這是一個偉大的創舉,一塊曆史的裏程碑。

過去儒家教育強調義理一麵,遇強敵入侵幻想“忠信為甲胄”,這種唯心論有如義和團“刀槍不入”的魔咒,結果無論疆土還是肉體都被洋炮炸得粉碎,可見唯心論是因為不了解自然科學。沈開辦船政學堂之初,中國的孩子還沒有一點科學基礎。他隻能選品德好、性聰明的少年重新打造。他先以儒家觀點考其品學,為首期考生出的題目是“大孝終生慕父母”,考得第一名的是後來的大思想家嚴複。

但學生一入學,就再不要這塊敲門磚,金蟬脫殼,甩掉“之乎者也”,立即鑽進科技書堆中。沈自己也惡補科學。學堂開的課有代數、幾何、物理、微積分、機械,還有船體和蒸汽機製造兩門實習課。他又選十五歲至十八歲,力大、聰明的孩子辦了一個“藝徒班”,這是中國最早的技工學校。他又發現,隻跟著師傅照葫蘆畫瓢學造船還不行,還要能自己畫圖設計,於是又開設了“繪事院”,這又是中國最早的工業設計院。總之,沈葆楨借船政,牽一發而動全身,牽出了近代教育,催生了近代先進思想和科學技術人才,牽動了曆史,這也是他始料不及的。

中國的文化人大致有五個階段。一是古代傳統文化人物,讀經書,過科舉,守儒教;二是近代文化人物,雖出身科舉,但開始吸收西學,從張之洞到梁啟超;三是現代文化人物,上過私塾,但已廢科舉,後又上了西式新學堂,如魯迅、胡適;四是有舊學底子,後又接受馬克思主義,如陳獨秀、毛澤東;五是當代文化人,在新中國成長起來,先接受馬克思主義教育,改革開放後又再次學習西方文化。

在這個文化傳承的鏈條中,船政學校正當古代文化到近代文化的過渡,是第一類文化人向第二類文化人的橋梁,是一次文化大變革。它培養的人才,填補了從舊式經學到新式實用科技的空缺。而且他們在接觸西方科技的同時,又必然接觸西方的思想文化,於是這批人又成了東西方文化的橋梁。他們中間出了翻譯《天演論》的嚴複,翻譯《茶花女》的林紓,修了中國第一條鐵路的詹天佑,而船校幾乎培養了中國海軍的全部骨幹。

一八七一年,三十餘名船校學生,駕船進行了第一次航海訓練。南至新加坡,北至遼東灣,這是中國近代海軍的第一次遠航。而在二十多年後的甲午海戰中,中方參戰的十二艘艦的艦長(管帶)十四人,有十人是馬尾船校第一期的同班同學。其中四人陣亡,三人戰敗後憤而自殺。美籍曆史學家唐德剛在《晚清七十年》一書中說,這是“一校一級之生而對一國”之大戰。辛亥革命後,大總統孫中山即到馬尾視察,他說:“到馬江船政局,乃知從前締造之艱,經營之善,成船之多,足為海軍之根基”。民國時期的海軍軍官,絕大多數都是馬尾船校出身。新中國成立前夕,張愛萍受命初創海軍,他一個一個上門拜訪的海軍宿將,還是馬尾舊人。一九四九年八月二十八日,毛澤東接見國民黨海軍起義將領時說:“一八六六年馬尾船政學堂開辦起來,中國算是有了近代海軍、現代海軍。”民國海軍部長薩鎮冰活了九十五歲,見證了三個時代的海軍事業。

在馬尾閩江口,沈葆楨親手栽下的這棵巨榕,綿延海疆八千裏,蔭蔽華夏百餘年。要論其大,遠超興會和海南的大榕。沈公榕的生命力極強,我們在老廠區采訪時,隨便在辦公樓的走廊上、窗戶下,都能看到牆縫裏鑽出的榕樹苗。而院子裏,更是大榕蔽日。福州身為榕城以榕樹為驕傲,現從馬江口到羅星塔頂,建成了一座大型榕樹公園。滿山的榕樹攀山附石,層層疊疊,綠雲壓城。氣根從天而降,密如天幕,有的竟穿透石塊,石上生根,直如弦,挺如柱,它們都是沈公榕的後代。而路旁、草地上的樹下,因地取勢,遍立了嚴複、詹天佑、林紓、鄧世昌等幾十個船政人物的雕像,他們都是沈葆楨的學生。都或坐或立,仰望大海,還在關心著中國的海疆,中國的命運。

最遺憾,未能狠揍日人一棒,曆史遂成糜爛之局一百年

正當沈葆楨全力以赴造船強軍,希冀為病弱的大清帝國快快生肌長肉、補氣壯骨之時,列強也加快了對中國的挑釁蠶食。

與馬尾一水之隔的台灣,曆經荷蘭人侵占、鄭成功收複,後又回歸祖國。島上隻有薄弱的清兵守備,管理鬆散。日本早就對台灣垂涎三尺,日本是一個島國,其傳統文化中的海盜基因、擴張本性難改。無時不在尋機挑釁,總想咬鄰居一口。

一八七一年冬,時屬中國藩國的琉球派六十九人往廣東中山府納貢,返途遇風暴漂至台灣,淹死三人,餘六十六人誤入當地高山族的一支“牡丹社”住地。時高山族還未開化,有殺人取頭之習,多者愈受尊敬,推為酋長。又有五十四人被追殺,餘十二人被知縣保護,送至省城福州。休養一段時間後,送回琉球。此事與日本毫無幹係,一八七三年日派員到華交換通商條約,借機質詢兩年前的殺人之事。中方答:“台、琉二島皆屬我土。殺人之事,裁決在我,與貴國何幹?”但日人已鐵心要侵台,繼續在做文章。一八七四年三月,日照會清政府:“前年冬,我國人漂流其地,被殺戮者數十名,我政府將出師問罪。”這種強找借口,占你一地,甚至滅你一國,向來是帝國主義的本性。就像一條狼對一隻羊說:“你的鄰居吃了我窩邊的一棵草,所以我要吃掉你。”即使沒有借口,它也可以隨便製造一個。一九三七年的盧溝橋事變,就是日軍假說他在訓練中走失一個士兵,要強入宛平城尋人,接著就開槍開炮,占北平,占華北。

一八七四年四月,日本判斷清政府不敢抵抗,正式宣布組織遠征軍侵台。五月十七日,日軍三千五百人在台灣南部登陸。清政府反應遲鈍,到五月底才連忙下旨:“沈葆楨著授為欽差,辦理台灣等處海防兼理各國事務大臣。”沈接任後提出,一邊辦外交,以理屈敵;一邊“儲利器”積極戰備。要求速購兩艘鐵甲艦,並召回馬尾船廠經年所造的,已在天津、山東、浙江、廣東等沿海服役的各艦備用。又建議速鋪廈門到台灣的海底電纜,以通軍情。他擺出決戰之勢,以震懾日本之野心。隨後沈於六月十九日到達台灣,坐鎮指揮。而這時日軍已控製了台南的地盤。所到之處一如後來侵華時的三光政策,到處**燒殺。日人之本性原本如此,國策以侵略為本,治軍以獸性為綱,育人用武士道精神。我高山族同胞一麵以原始刀矛奮起抵抗,一麵請求沈葆楨保護,願協同官軍一致抗日。

沈一麵備戰,一麵撫民、修路、練兵。“結民心,通番情,審地利”“全台屹著長城”。他始終以軟硬兩手對敵,先派人談判,以理屈兵。他在照會中說:“琉球雖弱,亦儼然一國,盡可自鳴不平”,“即貴國專意恤憐,亦可照會總理衙門商辦”為何要出兵?再說,當時隻“牡丹社”一社殺人,而今天日軍報複,卻在整個台灣南部殺人掠土,波及無辜。嚴正聲明“無論中國版圖,尺寸不敢與人”,並指出你軍後勤補給已出現困難,糧運已為我控製,就不想想後路?“本大臣心有所危,何敢不開誠布公,以效愚者之一得”,我真替你捏一把汗呀。這義正詞嚴、軟中帶硬的照會,使敵一時不敢妄動。

他深知日本人是在訛詐,一再籲請朝廷切不可退讓。他說:“倭奴雖有悔心,然窺我軍械之不精,營頭之不厚,貪贄之心,積久難消。退後不甘,因求貼費,貼費不允,必求通商。此皆不可開之端,且有不可勝窮之弊。非益嚴儆備,斷難望轉圜。”

他積極調兵,又請日意格雇來洋匠在台灣安平修築了巨大炮台,基隆、澎湖等地也加築炮台。馬尾船廠這幾年建造的“揚武”“飛雲”“萬年清”等十多艘兵艦全部調來台海。又請日意格出麵租借外輪,從大陸運來當時中國最精銳的陸軍——淮軍,清軍漸成絕對優勢。而這時日軍後勤補給困難,師老兵疲,士兵思鄉厭戰。到七月疾病開始流行,每天運來之兵不抵送回之病號。侵台高峰時士兵、民夫四千六百人,病死者達五百六十人。隨著時間的推移,對日方愈加不利。沈又托日意格物色到一艘丹麥鐵甲船,並交了定金,清軍更如虎添翼。

當時中日的軍力對比,日並不比我強多少。日本是一八六七年開始明治維新的,到一八七七年內戰結束,前後十年才正式完成。它也曾經曆了閉關鎖國,被西方欺侮,訂立不平等條約等和中國一樣的過程。而這十年也正是中國覺醒,大辦洋務自強的十年。曆史巧合,一八六七年日本頒布維新令,這年中國馬尾船廠開工、洋學堂開學。中日兩國同時睜開眼向西方學習,在圖強路上賽跑。但是,雙方文化背景不同,一個是謙謙君子,學習是為了自衛;一個是海盜本性,學習是為了擴張。而明治維新除了發展工業外,在體製上還埋下了天皇製和軍國主義的種子。李鴻章評價日人,“其外貌恭謹,性情狙詐深險,變幻百端,與西洋迥異”,“日人情同無賴,武勇自矜,深知中國虛實,乃敢下此險著”。日本看準了中國官場的腐敗、偷安、避戰,如狼伺羊,不咬一口,總覺吃虧。

這時候沈葆楨的頭腦最清醒。他認為,最好的辦法是當其未成氣候之時,猛擊一棒,打斷脊梁,滅其野心,一除後患。他的計劃是,在台灣一舉殲滅侵台日軍,然後我艦隊在琉球登陸,揮師長畸港,聚殲鹿兒島艦隊,迫敵訂城下之盟。一戰懾敵,使之數十年之內再不敢妄動。自古凡有戰事,總會有投降派跳了出來,這時“各路勸勿開仗之信,紛至遝來”。沈一邊應付日本人的侵略,一邊還得應付國內投降派的掣肘。槍杆子、筆杆子,他一手提槍對日備戰,一手握筆與投降派論戰。他說“倭備日頓,倭情漸怯”,“倭營貌為整暇,實有不可終日之勢”,“雖勉強支持,決不能持久也”,“若欲速了而遷就之,恐愈遷就,愈葛藤矣”。“臣等汲汲於備戰,非為台灣一戰計,實為海疆全局計。願國家勿惜目前之巨費,以杜後患於未形。”否則“急欲銷兵,轉成滋蔓”。正當沈葆楨秣馬厲兵,要直搗黃龍之時,北京傳來議和消息,清政府賠銀五十萬兩,換取日本撤兵。侵略者未得到懲罰,誌得意滿,體麵收兵。

從一八六六年沈葆楨接手辦船政,到一八七四年十月日侵台罷兵。八年間,沈從無到有,打造了一支中國海軍,在當時的世界上已進入十強之列。正因為有了這支海軍,才鎮住了日本的侵台野心。但正當他要揮起這把利劍,剁敵魔爪時,清政府議和了。一八七五年七月他遺憾地從台灣返回。

八年洋務,八年蓄勢。功虧一簣,一朝放棄。臣子恨,恨難平。

沈葆楨鬱鬱不樂,回到了他的馬尾船政衙門,猛抬頭看到了柱子上手書的對聯:

以一簣為始基,自古天下無難事

致九澤之新法,於今中國有聖人

新法已學到手,聖人卻寸步難行。沒有技術不行,隻靠技術,政治不強也不行。日本是一個搬不走的壞鄰居,中國失去了一次震懾惡鄰的機會。而從此,日本漸漸坐大,野心更加膨脹,日後給中華民族造成的麻煩,如沈所言“愈遷就,愈葛藤”、“急欲銷兵,轉成滋蔓”,一直葛藤不斷,滋蔓了一百年。先是二十年後,一八九四年的甲午海戰,中國大敗。日本不忘在台敗於沈的舊恨,立逼清政府割讓台灣。一九三一年日又發動“九一八事變”,侵占了大半個中國,我艱苦抗戰十四年,犧牲軍民三千萬。至今日還在東海尋釁、南灣挑事,一如當年。這國際關係就和人與人一樣,你一回示軟,人家欺侮你一百年。

壯士斷臂,華麗轉身求再生

現在我們再回到文章的開頭,當年馬尾廠區的那棵老榕樹,橫空斷枝,留下了一個禿兀的樹身,這斷下的一枝哪裏去了?

老榕斷枝,是馬尾廠史上的一件奇事、大事。

到了21世紀初,馬尾船廠早已不是一百五十年前跟著洋人學造船,而已是訂單遍五洲,洋人來上門來買大船了。船廠已擴大成集團公司,老廠區再裝不下這個大攤子。近年來,他們在海邊選址,建起了更大的船塢、碼頭和辦公樓,隻等一百五十年慶典一過就搬新家。搬廠房、搬船塢、搬設備,這些都好說。就連那個法式的老鍾樓,也都已按原樣在新廠區複建了一座。但是,那棵巨大的沈公榕怎麽辦?它連著馬尾人的心,難割舍,卻移不走。

還有一年了,搬家工作開始倒計時。正當大家苦無良策,一籌莫展之時,七月的一個晚上雷聲大作,風狂雨驟。一道閃電劃破夜空,轟隆一聲,有如隕石落地,震得廠區都輕輕一動。第二天起來一看,沈公榕之一枝齊齊地斷裂於地,青枝綠葉,團團氣根,整整蓋滿了半個院子。而樹梢在地上伸展開去,直撫著老鍾樓的牆根。雨停了,榕樹的葉片被洗得潔淨油綠,在橘紅色的晨暉中愈發光彩照人。平時如一團亂麻的氣根,也被雨水漂洗得幹幹淨淨,梳理得齊齊整整,就像船甲板上一盤備用的新纜繩。正是上班時分,人愈聚愈多,大家圍過來看著斷枝,都不說話,像是在肅穆地行著注目禮。誰都知道沈公榕是馬尾廠的魂。當此船廠更新換代之際,老榕有靈,高呼出門。壯士斷臂,要華麗轉身!

這意外的事件倒給廠領導帶來了靈感,雖說榕樹靠氣根繁殖,我們能不能試一試整枝栽培呢。他們請來園林專家,把這枝合抱粗的斷榕小心清理,扶上卡車,護送到新區,一年後居然成活。為我們紀念沈葆楨留下了一件活著的念想之物。

沈葆楨是一位很低調的人物,他的曆史貢獻與他的知名度很不相稱。他從左宗棠手中接辦船政,晚年又與李鴻章分管南北洋海軍,為朝廷重臣。他一生不忘強軍固海,一八七九年在生命垂危之時,仍口授奏折,要朝廷加強海軍,警惕日本,報此舊恨。“倭人夷我屬國,虎視眈眈,凡有血氣者,鹹思滅此朝食。”“臣每飯不忘者,在購買鐵甲船一事……,倭人萬不可輕視。……倘船械未備,兵勢一交,必成不可收拾之勢。”可惜天不假命,他隻活了六十歲,滅倭而後朝食的壯誌未能實現。

沈葆楨是林則徐的外甥兼女婿,很得林的家風。“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他隻求報國,不求聞達,一生清貧。甚至在世時身為高官,常要借債度日。臨終也沒有給孩子留下一間房、一畝地,反而留下一份這樣的遺囑:“身後,如行狀、年譜、墓誌銘、神道碑之類,切勿舉辦。”有點魯迅說的隻求速朽。他本人的著作也不多。隻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中國海軍和造船事業的發展,及國際形勢似曾相識似的循環歸來,人們才又想起這位開拓者、預言者,近年才有了些對他的研究。

十二月二十日,在一百五十年慶典的前三日,我來到馬尾船廠新區。沿海邊的幾個大型船塢裏停著十幾層樓高的在建大船,岸上滑動的巨型龍門吊,就像一道移動的彩虹。李廠長手指海邊,講解說,那一艘是在建的地質采礦船,可直接從一千五百米的深海下采礦、粉碎、裝船。那一艘是科考船的生活船,本身就是一座七層樓的活動大旅店。我們頭戴紅色安全帽,在機器的轟鳴聲中要大聲喊話。人行走在這如山的大船旁和懸在半空的龍門吊下,就像幾個正在蠕動的小甲蟲。

新區已建成了一座十二層高的辦公大樓,樓前廣場上刻意保留了有當年船政記憶的三件標誌物:沈葆楨雕像、沈公榕和法式鍾樓。沈的雕像,背靠大樓,麵向大門,雄偉高大。雕像高一點八六六米,寓意一八六六年,船政也即是近代中國海軍的開創年份。底座高四點七米,寓意他在四十七歲那年接此重任,肩動了中國近代海軍史的曆史車輪。雕像的底座上有這樣一段銘文:

沈葆楨(1820—1879),字翰宇,號幼丹。福建侯官人,清道光二十年進士。1866年得閩浙總督左宗棠力薦,出任總理船政欽差大臣。在福州馬尾船廠製造輪船,開辦新式學堂,不憚艱辛,為國圖強。開拓了中國造船工業,並組建我國近代第一支海軍艦隊。

1874年臨危受命,率船政輪船水師,赴台抗禦日軍入侵,保衛了寶島台灣。1875年調任兩江總督,廣有惠政業績。公忠體國,盡瘁於任上。清廷追贈太子太保,入祀賢良祠。

感謝馬尾人,恐怕這是中國大地上唯一的一座沈葆楨雕像了。

隻見他頂戴花翎,身披長袍,手執一卷文書,許是新船的設計圖或者是將要上奏的船政方案。海風拂動他的長袍,他挺身眺望著碧浪滔滔的大海。他看見了什麽?看見了一百五十年來海麵上的滾滾不停的巨浪,看到了頭上的天空詭譎多變的風雲。他還在翹首瞭望,他放不下這顆赤子心。而在他的右後方,就是那棵新栽的“壯士斷臂榕”,主幹有一抱之粗,上麵的細枝已吐出翠綠的葉片和團團的氣根。整個樹形,昂首向東,指向古鍾樓,如一匹伏櫪的老馬,隨時準備飛騰上陣。

有趣的是,沈葆楨雕像的麵部和沈公榕的樹梢,都還蒙著一塊薄薄的紅色紗巾,在微風中如一團火苗。廠長說,要等到三天後,大慶正日子的那天早晨,才會在鑼鼓和鞭炮聲中揭去這塊紅蓋頭。為的是要給沈公一個驚喜,讓他看看一百五十年後,今天中國的新船政。

正是:

東海波濤濤不平,

英雄抱恨恨難寧。

化作巨榕根千條,

吸盡海水縛蒼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