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自然的交流是一個永恒的話題。人從自然中索取物質,維持生命,同時又從它身上感悟美感,培養審美能力。大自然靠什麽給人以美感呢?它蘊含有許多美的要素,如對稱、和諧、奇巧、虛實、變化、新鮮等等。這些要素我們在人類的精神產品中,如小說、戲劇、繪畫、音樂中都可以找到,而在大自然中早就存在,並且更為豐富。這些東西再簡化一點就是三樣:形狀、顏色、聲音。形、色、聲這三樣基本東西經對稱、和諧、奇巧等等的變化組合,就出現無窮無盡的美。美的要素在自然中最多,遠遠多於人為的創造,所以藝術強調師法自然,杜甫說“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劉海粟十上黃山“搜盡奇峰打草稿”。
客觀的景物和人怎樣溝通、交流、融合而共同創造一件藝術品呢?是通過人與自然的交流,通過藝術家的觀察,再創造。劉勰說,“目既往還,心亦吐納”,是通過眼睛觀察,內心思考,經過一番醞釀吐納之後才加工出來的。這些要素作用於人,激活人的美感,有三個步驟。
一是以美“形”引人,二是以美“情”感人,三是以美“理”服人,由形及情及理。我們看到鮮豔的花朵、奇偉的山峰、行雲流水等這些美好之物就會被吸引。耄耋老人齊白石,見到年輕美麗的新鳳霞驚得目不轉睛,旁邊人說:“你把人家都看羞了。”齊說:“她就是美嘛!為什麽不能看。”對,愛美沒有什麽特別理由。不論是人,還是山水,隻要美,人就喜歡。有學者研究動物也有趨美厭醜的本能。不過與動物不同,人能將這種美感上升到感情,並形成一種定式,於是相應於景色的明暗便有心情的好壞,物象之異可轉化為精神之別。小石潭的淒清,荷塘月色的寧靜,範仲淹的所謂滿目蕭然,感極而悲或把酒臨風,其喜洋洋。這就是意境。
人們還不隻滿足於自然中的形向主觀的情的轉化,又進而求理。因為哲理本身的邏輯美,在自然中也能找到相似的形象。它們靈犀一點可相通,如山之沉毅、海之激**、雲之多變等,人們從美的形、色、聲中不但可以悟到美好的情感,達到美好的意境,還能悟出一種哲理的美、邏輯的美。像周敦頤見蓮花就悟出“出淤泥而不染”的做人之理;像孫中山觀錢江大潮而高喊出“世界潮流浩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的革命道理;朱熹“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雲影共徘徊,問渠哪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這是講做學問的理。由形及情及理的這三個階段有點類似男女談戀愛,初見麵,因貌相悅;既而以情相通;再而以理相知,才敢下決心結婚。又像練氣功常說的精、氣、神,煉精化氣,煉氣化神。在散文寫作上就是美的三個層次:描寫美、意境美、哲理美。
但是,並不是所有的山、水、樹、木、草、石都能產生美感。大自然如人群一樣,美人罕見,好景難求。因為美是一種巧合,天下沒有完全相同的兩個人,也沒有完全相同的兩處景。不管人,還是自然,是由無數因素隨機地排列組合而成,最佳的組合機會隻有那一瞬。在人,便有傾城之美,絕代佳人;在景,便有了奇峰秀水、天下勝境。自然美景不可多得,不能再造,不能重複,特別珍貴。
我們都知道文物古跡很珍貴,就是因為宏觀世界不能重複,自然美景也是這樣,失去了就永不再來。黃山的迎客鬆享受首長級的保衛和保健待遇,有專人守護,有專人監視水分、營養,就這樣它總有一天還會死去。所以保護第一,開發第二。這份稀有資源首先要盡量完好地保存它,多留一點時間給後人,多留一點原貌給後人。
十三年前,我到剛開發的貴州天星橋景區,那棵長在光光的“尋根壁”上的小樹還可在石麵上尋到它細如發絲的毛根,我很激動,當時就寫到了文章裏。但去年來時,毛根已經找不到了,隻能到石縫裏去找粗一些的須根。那份美感也隻好留在文章裏,憑人去想象了。就像滕王閣被火燒了,隻有到《滕王閣序》裏去體驗它。風景開發包括物質的和精神的。旅遊開發,賣門票掙錢,這是物質方麵的開發。把山水的美感挖掘出來,轉化為文、詩、歌、影、畫等藝術品,提高人們的審美,這是精神方麵的開發。為什麽名山名水名人去得多,因為它的審美價值大,便於開發成精神財富。
過去講人戰勝自然,現在我們講人與自然和諧這是一種進步,但這隻是一小步,是物質層麵的生態平衡,其實下麵還有精神層麵的交流,審美方麵的挖掘利用。一個小康社會,除了物質的充裕,還得精神豐富。在精神財富中,審美是一大內容。國民教育從小學開始就設有音樂、美術課,大學又有專門的藝術院校,殊不知大自然就是一個最大最好的美育課堂。山水會像綠樹釋放氧氣一樣,不停地為我們釋放美感;會像書本潤澤我們的心田一樣,不停地潤澤我們的靈魂。這山水中一樹一石都是一個普通的教員,而那些名山名水就是特級教授了。我們要永葆一種崇敬、虔誠之心,向自然汲取美感,這是更高層次的人與自然的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