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妖怪志

人鱼

字体:16+-

人鱼,顾名思义,是半人半鱼的水生怪物。中国的人鱼传说,渊源古老而蔚为大观,仅《山海经》一书记载的人鱼至少就有五种之多,其中固然包括因为叫声像人而被称为人鱼的大鲵:

更多的则是长着人面鱼身的真正人鱼。这些人鱼又各有区别,比如九尾狐出没的“青丘之山”有种人鱼,名为“赤孺”:

还有海生的人鱼,名为“陵鱼”。陵鱼生有人类脸孔,四肢俱全,手脚与人无异,身体呈鱼状:

人鱼甚至建有部族或国家,训诂学者郭璞考证说,该族人胸部以上为人,胸部以下尽是鱼身,本该长脚的部位长出了鱼尾,可见其形象又与陵鱼不同:

《山海经》作为上古异典,修撰者博学识几,六合之内,各种怪物秘辛无不知晓,因而可以作如此细致的区分。百世以降,妖界渐次邈远,识妖的术士隐没凋零,妖怪的名字亦漫漶不闻,后人再见到人鱼时,通常只是统称为人鱼而已,至于到底是“赤孺”还是“陵鱼”,那都无从分辨了。

《山海经》之后古籍所载的人鱼,大部分提到了明显的女性特征。一位唐朝诗人用细腻的笔法描绘沿海居民捕获的美人鱼时说:

这位诗人游历东海之滨,见到许多独身生活的人家豢有人鱼。人鱼体长与人相若,全身肤如白玉,鱼体部分未生鱼鳞,容貌婉娩,长发过腰,只看上身,宛然是个柔美迷人的姑娘,即使雄性人鱼,面貌亦如女子般姣好,临海鳏寡多养来排解寂寞。据称人鱼十分温柔驯顺,合之际,与人无异,亦不会伤人。

两宋时期,随着指南针应用于航海,海船越来越频繁地深入更远的海域。远洋航行,风险倍增,海客的生死安危,很大程度系于天命,因此航海的避忌日渐繁杂,船上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无不务求谨小慎微,以避免触犯各路鬼神妖怪。恐惧支配下,海妖的威胁,也变得比前代更真切、更严峻,唐朝人对待人鱼的包容浪漫,到宋季以后,大打折扣,大约也正是从这时起,人鱼背上了“不吉”之名。

清康熙初年,广东罗定州知州宋起凤在其笔记《稗说》中也如是说:

南海近洋岛中,人置陂池,引潮水注内,候潮退,于沙间尝得美入鱼。其身如海鳅,无鳞,腹白滑若玉,长五六尺。首则居然—少妇也,眉目唇葬五官具,色甚姣泽,有发长三尺披脊上,发色微黄,类马鬛。岛人舁归畜陂中,覆以苇箔,此物畏日兼畏生人故耳。岛人无妻室者夜则就水与交,了不异人。久乃狎熟,啖以鱼虾饭饵,有阅多年无恙。亦怀孕,孕七八月产子,即黑白彝鬼。嗜鱼鲜,能伏水,不惮昼夜,畜鱼之家,一如夫妇。第不敢出水,稍籍床第间则立槁。经淡水必病,得潮乃愈,然其类无一雄者。造物亦何神奇若是哉。

海滩上挖设陂池,本是为了捕鱼,退潮之后,许多鱼虾会被留在池中,居民可轻易捞取。倘若人鱼随潮水游至浅滩,退潮之时,便易搁浅。宋起凤描述说,人鱼身段如鲸,体表无鳞,腹部色白,长五六尺,即1.5~1.8米,面若女子。南海沿海的一些岛上,常有人鱼搁浅在陂池之中,为岛民捕获。人鱼怕晒,易受惊吓,岛民便将其养在陂池之中,以苇草帘子遮盖防护。若是未婚独身的男子捕获了人鱼,往往长期蓄养,与妻妾无异,只是不能携带出水,一旦出水,立时枯槁而死。

南怀仁所关注的是人鱼骨的疗伤功效,他在著述中写道,东海有一种名为“西楞”的人鱼,骨能入药,特别是雌性西楞骨,对于外伤流血、内伤瘀损等皆具疗效。

许久以前,日本若狭一个小小的村子里,搬来了一位模样酷似渔夫的男子。有一天,男子置办盛馔,宴请乡邻。宴会开始之前,乡民们在男子的居处四处参观,有个乡民无意间走进厨房,惊骇地发现锅子里正在煮着一条长有人头的怪鱼。这位乡民恐惧至极,慌忙走开,悄悄告诉了其他人。这个消息震骇了所有宾客,但大家都彼此约定着不动声色,以免触怒宴会的主人,激起不测之祸。过不多时,鱼肉上桌,众乡民大声赞叹美味,其实暗地里将入口之物全部吐了出来。只有一个人例外,此人依稀听说过,人鱼的骨和肉是珍稀的药材,他偷偷藏了一些鱼肉在袖子里,带回家给生病的妻子服食。吃下人鱼肉的妻子,从此跳出了时间之外,一直活到她的七世孙老死,她还依然像数百年前服下人鱼肉的那天一样年轻。她亲眼目睹了朋友、丈夫、子孙等一位位相识之人渐次凋零,对于常人,不可避免的死亡似乎是一种绝望;于她而言,活着变成了永无终结的枯燥折磨,却不啻于另一种形式的绝望。她晚年周游列国,未能寻得生命真谛,就此深居尼庵,再也不同外界来往,在将近八百岁的时候,独自进入山洞,绝食而死。这就是日本著名的“八百比丘尼”的传说。

幽闭的秦皇陵中,人鱼点燃了永不熄灭的长生灯火,同样幽暗的比丘尼洞,人鱼又缔造了长生神话的幻灭。欲望和生命,在永恒的诅咒中归于腐朽,夕阳残照,斜晖潋滟,人鱼回眸幽怨,如泣如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