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裏的早期中國

34 西漢殺人祭柱銅貯貝器【滇王大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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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吹燈》中古滇國與獻王墓原型,出土了兩類全世界獨一無二的文物

西漢殺人祭柱銅貯貝器

《鬼吹燈》的《雲南蟲穀》卷,講的是主角胡八一等人去高黎貢山,進入古滇國獻王墓探險的故事,留下了一段段恐怖又刺激的經曆。那麽,這個古滇國是否真實存在,它存在於哪段曆史時期,又有著什麽樣的曆史文化呢?

古滇國的傳說

《史記·西南夷列傳》是最早記錄滇國曆史的一份史料。

在漢武帝時期,西南地區少數民族部落統稱為“西南夷”,西南夷沒有形成統一的國家政權,而是由大大小小的部族組成。

這些部族中有的比較先進,擁有君長,民眾結著椎形的發髻,農業以耕地為主,其中較大的就有夜郎(在今貴州西部、雲南東南部和廣西西北部)、邛都(在今四川西昌、涼山及雲南楚雄、麗江)和滇國(在今雲南昆明一帶)。在他們之外,還有一些比較落後的部族,沒有君長,民眾結著辮子,農業以畜牧為主,在滇國附近有嶲人(在今雲南保山)和昆明人(在今雲南大理,東至楚雄、滇池一帶)。

在這些部族中,隻有滇國的出身不平凡。原來當初在楚威王的時候,將軍莊蹻帶領軍隊順著沅水而上,奪取了巴郡、黔中郡以西的地方。莊蹻到達了方圓三百裏的滇池,征服了當地的土著。正當莊蹻想返回時,巴郡、黔中郡被秦國攻占,莊蹻無法通行。於是莊蹻隻好退回滇池,為了取得土著的支持,他順從滇人的習俗,改變楚人的服飾,稱王建立滇國。莊蹻本是楚莊王的後裔,所以滇國也是楚國的分支。

在戰國史料中,多次提到莊蹻這個人物。

楚懷王二十八年(前301),楚軍在垂沙之戰中敗於齊、韓、魏三國聯軍,楚國統帥唐眜被殺,而楚將莊蹻趁機發動叛亂,攻打郢都,導致楚國四分五裂。大儒荀子還把莊蹻與秦國的商鞅、齊國的田單和燕國的樂毅,並稱為善於用兵的名將。

秦滅六國後,派遣常頞開通五尺道,在西南夷地區都設置了郡縣,納入秦帝國的版圖。但在秦朝滅亡後,漢朝又舍棄了這些地區,將巴郡和蜀郡作為與西南夷的邊界。

漢武帝建元六年(前135年),鄱陽縣令唐蒙出使南越,得到蜀郡出產的枸醬,南越人說枸醬來自牂牁江,而住在牂牁江上遊的就是夜郎國。因為蜀郡商人與夜郎貿易,枸醬這樣才流入南越。南越雖然是漢的藩屬,實際上卻基本是割據勢力。唐蒙計劃從牂牁江進攻南越,於是建議武帝收服西南夷族群,設置郡縣來管轄。不過因為道路開辟困難,西南夷屢屢反叛,武帝隻能暫停對西南夷的經略。

前122年,張騫出使西域,在大夏國居住時見到蜀郡的布和邛都的竹杖,得知來自邛都西麵兩千裏的身毒國。由於大夏與漢朝被匈奴隔斷,武帝就派遣使者穿過西南夷去尋找身毒國。使者王然於、柏始昌、呂越人等人到達滇國,滇王嚐羌留下他們,並派人幫他們找道路,但卻被西邊的昆明人阻攔,最終沒有找到身毒。不過使者卻對滇國風土人情有了了解,滇王也問使者:“漢朝和我們比誰大呢?”後來夜郎侯也這樣問過使者。

雖然滇王、夜郎侯係“夜郎自大”,但在西南夷中確實也算強大。使者匯報給武帝,認為可以招徠。等到南越國反叛時,漢武帝通過犍為郡征調南夷土著,且蘭君反動叛亂,殺死使者和太守。於是漢軍征發部隊,滅亡了且蘭(今貴州都勻、黃平)。前111年,南越國也被消滅。滅亡且蘭的漢軍就又滅亡了漢朝和滇國之間的頭蘭,並且誅殺了不服的且蘭、邛、筰等君長,其他部族震驚,紛紛向漢朝稱臣,夜郎侯就在此時進京,被封為夜郎王。

之後,武帝就派王然於再次入滇國,勸說滇王稱臣。此時滇王部眾有數萬人,與東北的勞浸、靡莫兩國互相倚仗,不願意投靠漢朝。勞浸、靡莫兩國甚至還多次冒犯漢朝使者和士卒。前109年,武帝發兵滅亡了勞浸、靡莫,麵對壓境的大軍,滇王終於知道自己是“滇國自大”,舉國投降了漢朝。所幸滇王對漢朝使者一直較為友善,而且本身也具有實力,所以武帝雖然將滇國設置為益州郡,但仍然賜給滇王王印,讓他與夜郎王一樣,繼續統治部族。

《史記·西南夷列傳》對滇國的記錄到此結束,《漢書·西南夷列傳》《後漢書·西南夷列傳》也有記載滇國,內容與《史記》大同小異。前109年,武帝設置益州郡,將滇國並入漢朝國土,之後史料不再有滇國的明確記錄。在後來漢昭帝、王莽、漢光武帝時期,益州郡夷人多次發動叛亂,但也均被中央政府平定。滇人作為西南夷的一支,慢慢融入了華夏之中,這個神秘古國的曆史已經成為中國曆史的一部分。

古滇國的發現

《史記》中這枚所謂的“滇王之印”,在20世紀還真的被考古工作者發現。

在第二次考古發掘中,在石寨山六號墓出土了一枚金質的“滇王之印”。滇王金印為蛇鈕方印,印文為篆書“滇王之印”四個字,邊長二點四厘米、高兩厘米,現藏於中國國家博物館。經鑒定,這批墓葬的年代在戰國至西漢時期。

這種金印在考古中也有發現,比如1784年日本就曾出土一枚“漢委奴國王”金印,也係蛇鈕;1981年江蘇揚州也發現了一枚“廣陵王璽”金印,2008年長沙市公安機關又追回兩枚“長沙王璽”“長沙王印”金印,均係龜鈕。可見,石寨山墓葬就是滇國墓葬,滇國的存在得到了印證,漢武帝賜滇王金印也是信史。

除了金印外,在石寨山六號滇王墓中還出土了一件玉衣,其中包括劄片六十九片、坯片九十七片,玉質為和田玉,來自中原。這種玉衣在其他地方漢代諸侯王墓也有發現,最有名的就是1968年河北滿城中山靖王墓第一次發現完整的金縷玉衣,滇王墓玉衣的特征與劉勝墓金縷玉衣相似,但穿孔內卻沒有金屬絲或絲線的痕跡,或許這件玉衣並非成品,隻是玉衣的一種象征。

石寨山一號墓出土一件正方形鈕座銅鏡,座外有篆書銘文“畜思君王,心思不忘”八字,四角有草葉紋圖案,邊緣為內向連弧紋。這樣的銅鏡,應當也是從中原傳入。

整體來說,考古發現能夠印證文獻記錄,古滇國存在於滇池區域和滇東南一帶。《雲南蟲穀》說滇王墓在高黎貢山,但高黎貢山在青藏高原南部,相對於曆史上的古滇國有較大差距。

另外,考古也能印證古滇國於漢武帝時受封而消亡,但“莊蹻入滇”的傳說卻無法印證,因為古滇國的青銅器具從春秋時期就已經具備,直到西漢中期受封前後才開始進入鐵器時代。總之,戰國時期其文化麵貌並沒有較大改變,仍然是一支獨立發展的古文明。

古滇人的生活

當然,滇王金印、玉衣和銅鏡都是中原文物,而更能體現滇文化的特色的,還是古滇國給自己鑄造的青銅器。

出土於石寨山十二號墓的一件“殺人祭柱銅貯貝器”,表現的是殺人祭柱的祭祀場麵,是目前已出土貯貝器中人物最多的一件。其中共有一百二十七個人物,每個人高三至六厘米。又有一長方形樓房,高十七點五厘米,無牆壁,以兩圓木支撐,有兩架梯子上下,類似後世壯族巫師祭祀的祠。樓上正中坐著一位婦女,比身邊人體型大,旁邊有八個人進食,還有一個人手捧食物上樓。樓下有待宰殺的豬、馬,還有用蛇喂孔雀和飼養老虎的人。

在老虎與房屋之間又鼓架,懸掛著一麵鼓和一件鋍,一人在敲打。房屋對麵是村社中心,有一個柱子,柱子上盤有兩條蛇,一條蛇吞入一個人的下半身,上半身仍在蛇口外。柱子旁邊的木牌上還綁縛一人,另有一個戴枷鎖的人,都應當是祭品。還有一些人抱著魚、頭頂籮筐、坐著交談、騎馬趕來,應當都是參與祭祀的人,此外還有身穿異族服裝的外來人。在要殺的人牲旁邊有兩個與人同高的巨大銅鼓,在器蓋兩邊,也各有一個大銅鼓。

柱、蛇和鼓應該都是被祭的對象,蛇在南方少數民族中地位很高,柱代表國家社稷,而銅鼓也是南方少數民族常用的打擊樂器。

除了祭祀場麵外,石寨山出土的貯貝器還涉及了滇人社會生活的方方麵麵,比如六號墓出土了一件戰爭場麵的銅貯貝器,該器身高五十三點九厘米、直徑三十三厘米,蓋上鑄二十二人(現存十八人)與五匹馬,滇人將領頭戴兜鍪,身穿鎧甲,腰束佩劍,赤足騎馬,作衝殺狀。其他的戰士有的拿著矛、劍進攻,有的拿著盾牌防禦。戰敗者為辮發之民,應該就是《史記》中提到的“昆明人”。他們有的被打倒,有的被刺殺,有的跪地求饒,將一場惡戰描繪得淋漓盡致。

還有十二號墓出土的一件上倉圖像貯貝器蓋,蓋直徑五十厘米,中央有一投貝的圓孔,孔周裝飾牧豬、羊圖,蓋周裝飾上倉圖,人們把臨時糧堆的糧食,用頭頂筐運送到木倉房中。木倉房頂呈人字形,身呈井字形。比較有特色的還有出土於十號墓的一件鎏金騎士銅貯貝器,器高五十厘米,蓋徑二十六厘米,蓋中央置一小銅鼓為座,上立一柱,柱端平台上矗立著一位鎏金的騎馬執韁騎士。周邊環繞著四牛,鼓耳呈虎作攀登狀,張開大嘴欲吞噬。

除此之外,青銅貯貝器還有表現畜牧活動、紡織活動、趕集(或進貢)活動、行船活動、誤導活動、狩獵活動以及各類圖案和動物,生動表現了滇人生活的方方麵麵。

石寨山十三號墓出土了一件雙人舞盤鎏金銅扣飾,高十八點五厘米,寬十二厘米,背麵有矩形齒扣。正麵鎏金,有兩男子雙手各執一圓鈸,腰佩常見,展臂屈腰,雙膝彎曲,作跳躍狀。兩人均赤足,左腳與後跟相抵,腳下共踏一蛇,蛇張口咬住右邊人的右小腿。值得一提的是,這樣的鈸舞,在山東沂南畫像墓和四川畫像磚也曾出現。此外,還有六號墓出土的一件四人縛牛銅扣飾,高九點六厘米,寬十六厘米,表現四個人將一頭牛綁在柱子上即將宰殺。

除了這類表現社會生活的扣飾外,也有不少表示動物圖案的,最具特色的是一種動物搏鬥扣飾,比如七十一號墓出土了一件鎏金二豹噬豬銅扣飾,長十六厘米,寬十厘米。其中一豹撲於豬背,後爪抓住豬後腿,前爪抓住豬肩腹,張口咬住豬背,另一豹鑽到豬腹下,抓咬豬腹。造型生動,栩栩如生。還有十三號墓出土的一件長方形狐邊銅扣飾,高五點七厘米,寬九點二厘米,正麵鑲嵌白綠色瑪瑙管珠及綠鬆石,邊緣一周雕刻首尾相接的狐狸,也非常有特色。

除了貯貝器和扣飾外,其他青銅器雖然並非滇人獨有的種類,但也具有自己的風格特色。比如兵器就比較喜歡以人物或動物裝飾。

1972年,征集到一件李家山墓葬中出土的獵首紋銅劍,劍長二十八點二厘米,劍刃後部鑄人像,發髻高聳,舉手箕坐,是典型的滇人打扮;柄部鑄有一闊口利齒人像,左手提人頭,右手持短劍,反映了滇文化中的“獵頭”習俗。石寨山六號墓出土了一件吊人銅矛,長四十一點五厘米,刃部後端兩側各吊一**男子,雙手反縛,頭發下垂,表情痛苦,大概是奴隸。石寨山十三號墓出土了一件三熊銅戈,長二十三點五厘米,銎背雕刻著三熊,似乎隻是儀仗用品。

除了蔚為大觀的青銅器外,滇人墓葬還出土了陶、漆木、金、銀、玉石、錫、鐵等器具,有些也有自己的特色。比如石寨山七號墓出土的一件長方形銀錯金帶扣,前端有弧形空槽,槽上橫裝一齒,與現代褲帶扣非常形似。中央有一隻飛虎,右前爪持樹枝狀物,虎眼用橙黃色瑪瑙鑲嵌,全身鑲有薄金片和綠鬆石珠,身後為山石雲氣繚繞狀。整個帶扣製作非常精美,也是一件非常難得的寶物。

可惜的是,滇國人並沒有自己的文字。在石寨山十三號墓出土了一塊刻有圖形符號的銅片,似乎蘊藏著一些信息,有學者認為這可能是古滇國的圖形文字,但這樣的符號發現太少,也難以作更多的解讀。不過,目前石寨山的發掘尚未結束,神秘的古滇國還有不少秘密,等待我們進一步去探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