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奇幻的青銅麵具、人頭、人像、神樹,三星堆文化究竟是何方文明?
三星堆青銅大立人像
近日,四川成都舉行了“考古中國”重大項目工作進展會,通報提到考古工作者在三星堆遺址新發現六座三星堆文化祭祀坑,其中已出土金麵具殘片、巨青銅麵具、青銅神樹、象牙等重要文物五百餘件,讓這個塵封的神秘古國再一次走入公眾的視野。對於“三星堆遺址”這個名字我們並不陌生,它曾出土大量風格詭異、震撼人心的青銅麵具、人頭、人像、神樹,其中那件高達二點六二米的青銅大立人像,還是同時期世界上最大青銅人物雕像。
三星堆遺址與三星堆文化
神秘的青銅文化
在三星堆出土的二十多件青銅麵具中,最大的一具高七十二厘米、寬一百三十二厘米,最小的僅有手心大,在耳朵旁和額頭部位有方孔,但明顯不是給人佩戴,而是用來鑲嵌在高大的立柱上或佩戴在泥塑的神像臉上的。
它們的形製基本相同,都是高鼻、刀眉、闊嘴、立眼、方下巴,雄渾厚重,攝人心魄。麵具文化在中國古代乃至世界不少早期文明中都廣泛存在,古人認為麵具是神靈、靈魂寄居之所,或者是神靈、權位的象征,是溝通人與神的一種媒介。
器主最有特色的又是一件青銅戴冠縱目麵具,該麵具寬七十七點四厘米,高八十二點五厘米,與其他麵具最大區別是,其雙眼如同柱子般突出眼眶,雙耳向兩側過度伸展,額頭上還鑲嵌一件高六十八厘米的夔龍形裝飾物。
雙眼、雙耳被如此誇張地塑造,當與古人對感知世界的眼睛、耳朵的崇拜有關;在三星堆遺址中也出土了各種青銅眼形器,都是用於固定在祭祀場所的。夔龍形裝飾物則對青銅麵具賦予更強的神性,其他麵具可能也有這部分裝飾,不過可能脫落損毀了。
這樣的麵具形態,讓人聯想到《華陽國誌》中描述蜀侯蠶叢“其目縱”,以及《山海經》中“人麵蛇身”且“直目正乘”的燭龍神,過去一般不能理解“目縱”“直目”的含義,現在通過這種青銅縱目麵具,我們就能一目了然了。
至於出土的五十七件青銅人頭像,從麵目來看與青銅麵具基本相似,但大小與真人頭部相當,大約描繪的都是戴麵具的人像,其中還有四件戴有黃金麵具的,這又讓人想到《周禮》中“黃金四目”的逐疫驅鬼職官方相氏。
最令人驚豔的還是高達二點六二米的青銅大立人像,它是同時期世界上最大的青銅人物雕像。
整個立人人像由人像與底座兩部分組成,其中人像高一點七二米,底座高九十厘米。人像頭戴太陽紋冠,身穿三件上衣,身上有戴飾,其中手又被塑造得特別大呈抱握狀,赤足站於梯形底座上。可能反映的正是在祭台上的國王或者大祭司,它抱握的可能是一種環狀的法器,也可能隻是一種祭祀姿態。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他的衣襟“左衽”,這是與中原“右衽”是不同的。
三星堆二號坑還出土了八棵大小各異、造型相近的青銅神樹,最大的一棵高達三點九五米,是同時期全世界最大的單件青銅器。
神樹由底座和樹組成。底座呈穹窿形,像一座神山;神山上的樹幹上鑲嵌著一條頭朝下的龍,還有樹葉與果實,果實上站著飛鳥。在《山海經》中也記錄了天地正中央的建木,群神通過建木來上天下地。古人認為神住在天上,所以需要通過高山與大樹來溝通天上人間,那麽青銅神樹與建木一樣,都是古人心中的天梯。
神秘詭異的三星堆文物,明顯迥異於中原文明,那麽,它們究竟是何方神聖締造的呢?網上有不少文章有一些聳人聽聞的結論,比如說“三星堆是域外文明”“三星堆是《山海經》所在地”,甚至說“學者隱瞞了三星堆發現”“三星堆是外星文明”,等等。
其實,關於三星堆文化的性質,學者早有定性。
為什麽會有“三星堆是域外文明”的說法?最常見的一個證據是,三星堆出土的金杖、金麵具之類金器,是同時期中原文物中未曾見過的器型,反而帶有異域文化的特點,表明三星堆文化與中西亞文明有交流。其實,即使我們認同這種黃金器具來自域外,也不能證明整個三星堆文化來自域外,畢竟金器不能代表三星堆文化的主要麵貌。
至於三星堆與《山海經》,如前所述,如“縱目”等文化標誌,的確是有一定聯係。但這種聯係,也僅僅是一小部分的相似。《山海經》本就是一部巫術性質濃重的書,保存了不少古代神話,這也是大家公認的。既然三星堆古國是個宗教神權濃厚的國度,那麽與《山海經》避免不了有相似之處,但關係基本也不大。
至於說“學者隱瞞了三星堆發現”,那更是無稽之談了。而說“三星堆是外星文明”,那是高估了三星堆的文明水平。其實,不管三星堆文化還是良渚文化,之所以吸引學者和大眾的關注,良渚文化還已經申報世界文化遺產成功,最重要的還是其獨特的文化麵貌,而不是它自身的文化有多發達,甚至可以說它們在中華文明發展序列中並非主流。因為它們並沒有高級文明的一個基本特征——文字的發明。
總之,三星堆文化既非橫空出世,也非來自中原,更非來自域外。
它是在吸收中原夏商文化的基礎上,並充分發揚了自己的本地特色,從而建立起了獨樹一幟的文化麵貌。
文獻中的古蜀國
這個神秘的三星堆古國,究竟是什麽人建立的國家?三星堆遺址出土了大量考古資料,但美中不足的是,沒有發現表明族屬身份的文字資料。
漢代的《蜀王本紀》和晉代的《華陽國誌》倒是記錄了上古時期四川一帶的古蜀國曆史,從延續時間和地理方位來看,三星堆古國可以認為是古蜀國中的一部分。
據《華陽國誌·序誌》,漢魏時蜀地人司馬相如、嚴君平、揚雄、陽成衡、鄭廑、尹貢、譙周、任熙等八人都作過《蜀本紀》。不過流傳至今的隻有揚雄的《蜀本紀》(即《蜀王本紀》),但也並非完本,僅有明清學者從古文獻引文中篩選出來的二十餘條內容。
揚雄是兩漢之際有名的大學者,一生著作頗豐,天文地理、文學曆史、語言文字無一不通,他編寫的《蜀王本紀》收錄了漢代的蜀地傳說,也更側重於神話怪異之事。
據《蜀王本紀》,古蜀稱王的有蠶叢、柏濩、魚鳧、開明四代,長達三萬四千年之久,當時民眾紮著椎子一樣的發髻,穿著交領的衣服而前襟向左掩,也即“椎髻左衽”。他們不懂文字,沒有禮樂,還沒有進入國家階段。不過,也有一個版本說蠶叢、柏濩、魚鳧三代稱王各數百年,國王都得道成仙而去。
總之,關於古蜀建國的曆史,漢人就已經不甚了解了,也無怪後來李太白會發出“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之感。
後來又有個叫杜宇的男子,從天而降,他娶了一位叫利的女子。女子的出身也很傳奇,是從井裏冒出來的。杜宇自立為王,號為望帝。百餘年後,楚地有個叫鱉靈的人,他也有奇怪的經曆,淹死在長江後,屍體漂浮到蜀國又複活,他被望帝任命為國相。
當時蜀國玉山發大水,在鱉靈的主持下,洪水方得治好。而望帝卻私通了鱉靈妻子,他非常羞愧,自認為德行不如鱉靈,幹脆把國家讓給他。望帝離去時正好有杜鵑悲鳴,所以蜀人聽見杜鵑叫就會思念望帝。
鱉靈繼承望帝後,號為開明帝。到第五代時為帝尚,大約帝尚時國家衰弱,不得不開始取消帝號,繼續稱王。後來開明王與秦惠文王在褒穀相遇,秦王贈給開明王一筐金子,而開明王回贈給秦王的禮物卻都化成了土。秦王大怒,大臣卻認為,這是秦國要得到蜀地土地的標誌。
後來秦惠王果然確定了伐蜀的戰略,但蜀地道路比較崎嶇,行軍比較艱難。而且,蜀國還有五位天降的大力士,他們力大無窮,能夠搬運蜀山。
於是,秦惠文王讓人鑄造五頭石牛,並將黃金置放在牛身後。蜀人見到,以為石牛能夠排泄黃金,於是報告給開明王。開明王就派五丁力士帶著一千人,拖著石牛運回蜀國,力士所過之處道路都被開辟。
但讓開明王沒想到的是,秦國相邦張儀、將軍司馬錯等沿著金牛道接踵而至,開明王與秦軍作戰失敗,退守武陽後最終被俘,古蜀國也就滅亡了。秦滅蜀之事在《史記·秦本紀》《張儀列傳》等文獻亦有記錄,發生在前316年,當然經曆沒有這麽傳奇,其實是古蜀國真正見諸信史的開端。
關於五丁力士還有一個傳說,據說蜀國武都有山精化為美貌女子,被開明王娶為妻,後來山精病死,被開明王厚葬。於是秦王知道開明王好色,就獻美女五人給蜀王。
蜀王派五丁力士去迎接美女,回來經過梓潼時,見到一條大蛇進入山洞,一位力士拽蛇尾不動,五位力士共同拽,結果山崩下來壓住五丁,五丁踏地大呼,五位秦女與迎送者跑上山,結果都化為了石頭。開明王等候她們不來,親自為她們建造墳墓,並在墓前修建萬石來紀念。
《蜀王本紀》對於古蜀國的記載給人怪力亂神、荒誕不經之感,但從另一個角度說,這實際上也是漢代蜀地原汁原味的民間傳說。雖然它並不雅馴,但卻貴在真實。如果對其棄之如敝屣,反而會毀棄古人文化遺產。
後來西晉蜀地人常璩作《華陽國誌》,記錄了4世紀中葉以前西南地區的曆史,其中《蜀誌》中也收錄了古蜀國史。常璩刪改了一些神話故事,盡量使其走向正史化,但也不可避免受到《蜀王本紀》影響,留下蠶叢“其目縱”等奇異記載。
我們發現其中有些形製也能與《蜀王本紀》《華陽國誌》記錄對應,如若幹青銅麵具一個典型特征就是立眼縱目,而一座被認為是國王或大祭司的青銅大立人像也正好是左衽的打扮。
《蜀王本紀》認為,古蜀國與華夏的交通晚至戰國秦惠文王時;《華陽國誌》卻認為,古蜀國由黃帝的支庶建立。而從三星堆考古看,一方麵,三星堆文化的根基確係土生土長,具有濃厚的地方風格;而另一方麵,三星堆文化又是廣泛吸收中原夏商文化而形成,甚至可以說正是受到夏商文明影響和刺激才發生質變。
總之,在古蜀國早期文獻匱乏的情況下,《蜀王本紀》《華陽國誌》仍有不可取代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