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裏的早期中國

32 睡虎地秦簡《日書·詰》【妖怪大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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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竹簡記載了幾十種鬼,堪稱中國版《百鬼夜行》,精彩不下《山海經》

睡虎地秦簡《日書》

古人的老黃曆《日書》

在湖北雲夢睡虎地秦簡中,有《日書》甲乙兩種。“日書”講的是擇日與曆忌之類的事,相當於今天的老黃曆,從古至今在民間都比較流行。

不過,在睡虎地秦簡《日書》甲種中,有一篇《詰》(也稱《詰咎》),“詰咎”,即禁忌凶災之義,其內容在同類《日書》中最為另類。

它記載了各種鬼怪神妖的名稱,以及它們如何危害人,人類又是如何應對它們。現在往往有人把《山海經》稱為中國“百鬼夜行”,其實《山海經》雖然有各種神妖,但描繪的更多是一個想象異域。真正類似日本妖怪譜的是《詰》,鬼與人生活在同一個世界裏。

那麽,作為妖怪指南的鼻祖《詰》,具體講述了哪些有趣的鬼怪呢?

人鬼

第二個鬼是“丘鬼”,就是墳墓之鬼,《白澤精怪圖》又稱“狼鬼”。丘鬼會無緣無故跑到家裏。對付它的方法是從舊墓丘上取來土,製作成假人、假狗,每隔五步放置一個,環繞房舍一周。等到丘鬼再來的時候,就朝它灑土灰,然後敲打簸箕,大聲呼喊,丘鬼就不會來了。後麵又提到一個“故丘鬼”,經常去人的住所嚇唬人,用草箭射它可以驅除。“丘鬼”和“故丘鬼”應該都是墳墓之鬼,其中區別可能一種是新鬼、一種是舊鬼。

善於玩弄人的是“誘鬼”,對付它的方法是用桑樹樹心製成的木棍狠狠敲打;又有一種使人臉色蒼白、無精打采的“哀鬼”,對付它的方法是用棘椎紮入桃木柄敲打它的心口。可見,桑木、桃木、棘木都是驅鬼的神器。

又有“棘鬼”,如果全家都病倒甚至有人死亡,那就要在家裏地下尋找棘鬼。如果屍體站立被埋葬家裏,那就會變成“棘鬼”,隻要將它屍骨找出來扔掉就行了。不過也有可能是“孕鬼”,這是一種沒出生就死去的胎兒變化的鬼,它埋葬的地方沒有草叢掩埋,也是將其屍骨扔掉就行。還有可能是“殍鬼”,其實就是餓死鬼,驅除它的方法是用舂米的臼裝滿一升砂仁恐嚇它,不過也要喂上一些黏黃米,它就會走了。

如果家裏的爐灶莫名其妙煮不熟飯食,這應該就是“陽鬼”作祟了,因為“陽鬼”會盜竊灶裏的元氣,在房間裏燒豬糞可以驅除它們。“陽鬼”還很好色,會附體到喜歡的女孩子身上,如果有女孩子突然用不熟練的哀思之音唱歌,就從家裏北邊牆下采集十四片花瓣,燒成灰燼後喂給她吃下去,這樣一來“陽鬼”就會跑了。

還有一種“欦鬼”,也就是欲望之鬼,能讓家裏六畜都病死,將碎瓦片在家裏擺上一圈就可以驅除了。

又有“凶鬼”,不過這種鬼倒不是很凶惡,隻是喜歡一邊敲門一邊唱歌或哭泣,用草箭射它也可以趕走。

還有一種“暴鬼”,不過這種鬼也不是很殘暴,就是喜歡罵人和搶奪家畜,用牡棘草劍刺它或者草箭射它都能趕走。

還有一種**鬼“幼殤”,如果八歲到十一歲夭折的孩子沒有安葬,就會化成這種鬼進入屋室,對待它們的方法就是用灰噴灑到它們身上。又有“遊鬼”,就是無家可歸的遊魂野鬼,用廣灌草製成鳶鷹可以驅除。

還有“不辜鬼”,這是一種冤屈而死、無故被殺的厲鬼,會附在孕婦之上,造成孕婦難產而死。驅除它們的辦法,是在庚日日出之時門上噴灑灰後祭祀鬼神,一連祭祀十天後用白茅草裹上祭品掩埋在野外;碰到它恐嚇人時,可以用牡棘草劍刺。

又有“粲牙之鬼”,這是一種露牙的鬼,非常猙獰。如果家裏莫名其妙物品都損壞了,這就是“粲牙之鬼”在搞鬼,這時候就要用白茅草和黃土,繞著房子一圈灑在地上。

又有“餓鬼”,這是一種沒人祭祀、吃不上飯的鬼,它會帶著淘米的器具來向人討飯,這時候用鞋子直接扔它就可以趕跑。還有“遽鬼”,這種鬼不會進屋,隻能在社祭的祠堂附近大喊,引誘人過去抓住替代自己,這時候人要解開上衣、露出胸膛與之搏鬥,或者用白石扔它。

“鬼嬰兒”,也叫“哀乳之鬼”,是死去的小孩變化的,會通過哭喊向人乞食。這是因為這種小孩的屍骨**了出來,找到骨骸用黃土埋上就行了。

又有“夭鬼”,這也是一種早夭的鬼,它會無緣無故送給人一些東西,但這些都是會帶來災禍的不祥之物,對付它必將簡單,灑水就行了。

還有一種“癘鬼”,這是一種傳播疾病的鬼,有這種鬼在家的話一家人都會生病,對付的方法是在家裏燒桐木枝條。

除了以上二十一種鬼之外,在《詰》中還有不少鬼沒有具體名稱,包括擊鼓之鬼、恒從人女之鬼、當道以立之鬼、屈人頭之鬼等等。這些鬼都係由人變化所成。

物魅

除了“鬼”之外,《詰》中還記載了不少作祟的物魅精怪,其中包括神狗、幼蠪、妖、蟲豸、神蟲、狀神、會蟲、圖夫、恙氣、水亡傷、大祙等等,危害人的方式與被驅除的方法與鬼大同小異,有些也見於其他文獻的記載,主要包括以下這些:

“神狗”經常在三更半夜時爬上人的床,把熟睡的男人抓起來,調戲還在睡覺的女人。這位狗怎麽抓也抓不住,對付它的辦法是用桑樹皮做成食物,燒烤後喂給它吃,這樣它就不會再來了。不過也有說,是自己食用那種燒烤後的桑樹皮。關於狗妖作祟,曆朝曆代都有這樣的傳說,原型可能也就是瘋狗而已。

還有一種奇怪的動物“幼蠪”,“蠪”有說是龍、有說是蜥蜴,也有說是螞蟻。這種神秘的小動物進房之後,酷暑的夏天也變得寒氣逼人,這時候要在房內點燃牡棘草,這條小蠪自然也就會跑掉了。

又有一種鳥兒,因為會講人話,被稱為“妖”,不過這種“妖”會的人話不超過三句;如果它所講的會超過三句呢,隻需要往家裏多邀請人,它就不會再說話了。原型可能就是是鸚鵡、八哥之類。

接下來就是“蟲豸”,這種蟲蛇一類的動物,將其斬斷後又會自己連接複原,怎麽對付呢?朝它的身子噴灑土灰就行了。原型應該就是蚯蚓一類的動物。還有種“神蟲”比較厲害,它會幻化成成人形,和男男女女混在一起,看到人(可能是它變化的人)過來時才會離開,對付它的辦法也不難,隻要用寶劍對準它的脖子狠狠刺下去,它就不敢來了。

還有一種比較怪的“戕神”,它在家的話,一家人會不能動彈、沒有氣息。戕神比較難發現,它躲在室內地下,一直挖到泉水處才能找到它。它是一條狗頭、豬身、馬尾的紅色怪物,對付它的方法很簡單,挖出來煮了吃了。

如果一家人都在抽筋的話,那就要從房子西南角挖地五尺,找到一種“會蟲”,用鐵椎紮中它頭部,挖出來扔掉就行了。如果不把它除去的話,三年內全家人抽筋會越來越厲害。

有一種神秘的“圖夫”,會讓人做噩夢,睡醒後又無法占卜事實,對付它隻要用桑木杖倚靠在家內側,然後把窗戶擋住,這樣它就不會來了。“圖夫”什麽樣子?根本不知道,還有一種“恙氣”也不知道形狀。

如果人無緣無故的頭發毛須都卷了起來,也就是“恙氣”附到了身上。把麻鞋用開水煮熱扔出來,“恙氣”就會自己消失了。“恙”據《神異經》是一種讓人生病的神獸,被黃帝所殺,也就是“別來無恙”的出處。

“水亡傷”是一種水裏的精怪,會把別人家的嬰兒取走,這時關緊房門,鋪上草木灰,在房內懸掛茜草,就能捉住它了;再用茜草砍死它煮熟吃掉,“水亡傷”就不會害人了。“水亡傷”大概就是傳世文獻中的“罔象”,《國語·魯語》說:“木石之怪曰夔、魍魎,水之怪曰龍、罔象,土之怪曰墳羊。”《莊子》說:“水有罔象,丘有崒,山有夔,野有彷徨,澤有委蛇。”《搜神記》引《夏鼎誌》說罔象像三歲小孩子,黑色、紅眼、大耳、長臂,抓住就可以吃了。

“大祙”經常跑到別人家裏,擋也擋不住,需要用桃梗狠狠抽打它,它就不會來了。“祙”其實就是“魑魅魍魎”的“魅”。在《山海經·海內北經》裏,說“魅”長得黑頭人身,但眼睛卻是豎直的。這種特征讓人聯想到《華陽國誌》說的古蜀侯蠶叢“目縱”,而相當於夏商時期的四川三星堆文化,也出土了大量“縱目”的麵具。總之,“縱目”應該是一種妖怪化的特征,可能在當時三星堆有麵具流傳到中原,以致中原流傳蜀王縱目的傳說。

“地蠥”是地下的一些禽獸蝗蟲,它們會讓睡覺的人連同席子一起陷入地下。對付它們的辦法,就是用水灌滿下陷的地方,然後用黃土來填滿,這樣怪物就不會害人了。其實這也是正常的自然現象。

還有偽裝成蟲子的“野火”,成堆成群鑽入別人房屋,點著火把對著它們燒,它們就不會再來的。這明顯也就是一些小蟲子而已,這裏說的“野火”可能就是指墓地的“鬼火”,其實是一種磷火而已。

再有就是“女鼠”,其實就是母老鼠,它會抱著小老鼠,在土丘附近追逐人。如果人打開傘對著它,它就不會來追人了,可能也就是普通的老鼠。

如果一家人無緣無故流口水,那就是棒槌一樣大的“爰母”待在家裏。這種“爰母”是紅白色的怪獸,可能就是“猿母”,即母猿變的妖精。它們待在家裏會讓濕潤的地方變得幹燥,而幹燥的地方變得濕潤,這時候隻要在房屋中間挖地三尺,燃燒豬糞,人就不會流口水了。

還有一種比較厲害的“地蟲”,它們在地下相鬥時血會染到井裏,井水會變得很腥臭。這時候要用沙子將這口井填滿,然後再挖一口井,這樣連續三天喝白霜與露水,才能恢複健康。否則連續食用三個月血井水,會蟲就會附體到身上,這家人就會變成白骨。對付它們的辦法不難,隻要白天有太陽的時候,從血井附近取幾粒沙子,用白茅草包裹起來扔到遠方,“地蟲”就不會相鬥了。這或許就是地下水被汙染而已。

天神

除了以上的人鬼、物魅外,還有為數不多的自然現象,也可以視為一種“天神”,這些自然現象主要包括:

在《詰》篇曾經三次提到作祟的“大票”或者“票風”,其實就是“旋風”,也就是俗稱的“羊角風”,應該是當時危害最大的一種自然現象。

“票風”害人的時候,脫下鞋子往它扔過去,它也會停止。這種“票風”經過的地方,野獸和家畜都會說話,隻要用桃木杖去擊打“票風”,並且脫下鞋子往上麵扔就行。“票風”還會進入房間刮走東西,這時同樣要用鞋扔過去,就可以在道路中間取回被刮走的盆盆罐罐;如果找不到的話,將鞋子扔在道路中間就行,否則不出一年家人必然得病。除了“票風”之外還有“寒風”,“寒風”會進入房間,隻要在房間灑上沙子,它們就會停止。

除了風之外,“雷”也被視為是妖怪,雷電攻擊人時,要用木棍反擊過去,雷就不會攻擊人了。雷電燒著人的身體時,這時候要用火把舉向雷火,這樣雷火也不會燒人了;如果“天火”(可能也是雷火)燒著人的房子,這時候用白沙子救火,火自然就會熄滅了。除此之外,火把還能對付“雲氣”,“雲氣”襲入人的房間時,用火把對著燒就會消散。這可以理解為用熱驅散冰霧,但火把是怎麽驅逐雷的?那就不清楚了。

此外還有籠統的“大神”和“上神”。“大神”住的地方不喜歡有人經過打擾,對付它們的方法就是用狗屎捏成圓球,看到“大神”出沒了就扔過去。“上神”則會作祟造成鳥獸六畜經常在房內進出,這時候要青年男女一起搖鼓大喊,“上神”就會嚇跑了;有時候它還會附在鬼身上,要娶別人的女兒為妻,這時候在女兒身上綁著葦草,鬼就死了;否則的話,鬼來五次女兒就會死。

總而言之,對付這些人鬼、物魅以及天神的方法,其實也都大同小異,用得最多的是桃木(桃弓、桃杖、桃柄)、牡棘(牡棘矢、牡棘錐)、桑木(桑皮、桑杖)、屎(狗屎、豬屎)等,除此之外,雞毛、白石、白砂、白茅、黃土、火、灰以及傘、鞋、鼓也各有用處。這些方法可以驅趕它們,也可以抓住它們,如果抓住它們的話,可以直接殺掉,也可以不浪費,煮熟了喂自己的五髒廟。

糞便能辟邪,《韓非子·內儲說下》也說過。據說燕國有個叫李季的人,他的妻子趁著他外出與人私通。這時候李季突然趕回來,他就問妻子此人是誰。妻子稱根本沒有見到人。侍從應該被買通了,也跟著說沒看到。妻子就說,看來您是碰見鬼了,趕緊用狗屎洗個澡吧!還有一說是用五種牲口糞便,也就是牛羊雞狗豬的糞便混在一起。

以上就是睡虎地秦簡《詰》中對鬼怪的介紹以及驅鬼之術,其中很多內容,在現在看來,無非是對自然災害或者疾病的解釋。這種解釋當然談不上科學,但卻符合古人“萬物有靈”的觀念,而且不少鬼怪與人一樣,有七情六欲、要衣食住行,給我們留下了一部秦國(朝)生動、有趣的民間鬼怪畫卷,它不同於枯燥無味的《日書》,也不遜色於日本的“百鬼夜行”;如果有人將《詰》《白澤圖》《白澤精怪圖》等鬼怪繪製成漫畫,那也算是功德無量了。

最後,再附贈兩個秦係簡牘裏的鬼故事。

一個是天水放馬灘秦簡的《誌怪故事》。(秦昭襄王)三十八年時,邸丞赤向禦史報告,說居住在王裏的大梁人丹說,王七年時丹在垣雍城閭裏將人刺傷,自殺未遂被判棄市。三天後被埋葬在垣雍南門,但是三年後他就複活了。

另一個是北大藏秦牘《泰原有死者》。泰原有人三年之後死而複生,送到鹹陽後死者說:死人討厭親友把送葬的衣物隨意打開,衣物一定要讓他活著看到,如果看不到的話,鬼魂就會收走衣物送到地下的少內(“大內”的下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