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井荷風:江戶藝術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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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繪在木刻版印刷的紙質及顏料的造就之下,形成特殊的色調,再加上極小的規模,成了特征相當顯著的藝術。浮世繪大多印刷在奉書[15]及西之內[16]上,色彩皆如褪色一般淺淡,無光澤,試著與生動活潑的油畫比較色彩,一個宛如仰望光耀奪目的烈日光線,一個猶如昏暗燈籠的火影。油畫的色彩擁有強烈的意義及主張,能反映出製作者的精神,相反地,倘若木刻版印刷那昏昏欲睡的色彩之中,隱含著製作者的精神,應該隻反映出專製時代的萎靡人心。關於暗示著當時黑暗時代的恐怖、悲哀及疲勞這一點,我猶如聽聞娼妓低聲啜泣之聲,怎麽也忘不了這憂傷又不真切的色調。接觸現代社會時,我經常見到強者橫行霸道,而為此義憤填膺,這時,我反而會想起這股不真切的色彩之美,隨著藏匿其中的哀訴旋律,重現黑暗的過去,我旋即領悟東方固有的專製精神,同時,我也不得不深刻覺悟正義等事有多麽愚蠢。希臘藝術在尊崇阿波羅神的國土發跡,浮世繪則出於宛如草芥的市井小民之手,在日照不佳的小巷租屋裏製作。盡管我們號稱現在的時代早已革新,然而,改變的隻有外觀罷了。隻要你用合理的觀點,看破那層外皮,武斷政治[17]的精神與百年之前絲毫無異。江戶木刻版畫的悲傷色彩,絲毫不受時間的影響,早已深刻地浸入我們心底,隨時與我們親密呢喃,因此,根本不是偶然吧。不知何故,對於近來主張強烈的西方藝術,我隻覺宛如眺望山嶽,隻能茫然地仰望,相反地,當目光一轉,望向缺乏個性、單調又疲勞的江戶文學及美術,精神及肉體倏忽感到一股使人麻痹的安慰。猶如我鑒賞浮世繪的研究,原本就不是出於什麽嚴密的審美理論。若要細究原因,僅能回答這是我在特別的情況之下,欣賞一種特別的藝術。更別說歐美人早在十年之前,就已經把浮世繪的審美、工藝,研究得淋漓盡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