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井荷風:江戶藝術論

浮世繪的山水畫及江戶名勝

字體:16+-

浮世繪猶如其名,原本擅長描繪兒女情長、演員容貌。因時代潮流及畫匠技術圓熟,隨後發展為美麗的山水風景畫作品。

浮世繪與西洋畫原本皆以寫生為主,有不少相似之處。西洋畫的山水原本是人像畫的背景,後來漸次分離與獨立,始於17世紀的荷蘭繪畫,曆經18世紀,及至19世紀的法國浪漫主義時代,終於完成。山水畫在人像畫之後興起。如今回顧我國的浮世繪,也依循相同的軌跡。浮世繪的風俗畫始於鈴木春信、勝川春章、鳥居清長,經過歌麿、春潮[1]、榮之、豐國等寬政各名家,極臻圓熟,這時,葛飾北齋及一立齋廣重[2]兩大家嶄露頭角,完成獨立的山水畫,為江戶平民繪畫史畫下一個壯麗的句點。

在評論北齋、廣重兩家的山水畫之前,我要先探尋浮世繪山水畫發展的曆程,其一是回歸奧村政信之後廣為運用的浮繪[3]遠景圖,其二是天明年間,受到在江戶邁向巔峰的狂歌[4]影響。自從鈴木春信之後,浮世繪由勝川春章、礒田湖龍齋等畫匠繼承,構圖及色彩愈來愈複雜,到了天明年間,風俗畫的背景已經成了一幅單純的美麗山水圖。鳥居清長的《女子參拜江之島》三連幅的背景,以及喜多川歌麿的《隅田川渡船》都是很好的例子。潮流趨勢終於讓山水獨立於風俗畫之外,衍生新的需求。在元文、享保年間,發展出一種名為浮繪的遠景圖。描繪青樓、劇場的內外圖,或是《忠臣藏》[5]、《曾我十番切》[6],以及諸國[7]知名的神社、佛閣圖,寬保、延享[8]時,漆繪、紅繪早已運用西方的透視法,精巧地描繪出遠方的景色及人物聚集的情狀。奧村政信、鳥居清滿除了製作人像畫之外,也會描繪浮繪的版下,及至安永年代,歌川豐春[9]專門繪製名勝遠景圖,一時蔚為風潮,到了寬政年間,很快就出現粗製濫造的傾向。如今,欣賞安永時代最精巧的浮繪,色彩以過去湖龍齋愛用的褐色為主,再搭配帶黃的紅色及綠色,配色十分協調。然而,構圖卻是模仿荷蘭銅版畫,技巧拙稚,反而形成一種可愛的情趣。安永年代的浮繪原本就仿自荷蘭銅版畫,因此,除了江戶名勝風景,也描繪西方的寺院、市街、溝渠景色。繼歌川豐春、北尾重政[10]兩家之後,天明年代的葛飾北齋也以勝春朗之名,畫了不少淺草金龍山、芝愛宕山、龜井戶天神、吉原大門口等浮繪。浮繪也可以視為後來在北齋、廣重手中完成的浮世繪風景畫的先驅。天明初年,四方赤良[11]、唐衣橘洲[12]、朱樂菅江[13]等才子在江戶複興狂歌。這時,狂歌的流行與稱為折物的美麗印刷品,共同促成大量的狂歌集、繪本木刻版印刷,浮世繪的山水畫因此出現長足進步。搜尋描繪江戶名勝的繪本,較遠可以找到菱川師宣的《狂歌旅枕》,較近的則是寶曆初年西村重長的《江戶土產》,及明和之後鈴木春信的《續江戶土產》,頂多隻能找到這些出版品,及至天明年代,北尾政美[14]的《江戶名勝圖鑒》(三卷)、鳥居清長的《山崗鑒賞》(兩卷)、喜多川歌麿的《江戶爵》(三卷)、北尾重政的《吾妻袂》(三卷)陸續出版。全都是由當時著名狂歌師吟詠的畫讚[15]。狂歌集《狂月望》及《銀世界》中,由歌麿繪製的山水插圖,至今仍是受歐洲人士讚賞不已的逸品。如此這般,以江戶名勝為題的狂歌流行,促進都會人士對江戶風景名勝的愛好心理,同時自行培養他們及畫匠對風景的敏銳觀察,為單純的構圖帶來重大的效果。狂歌不僅在繪本及折物方麵,促成浮世繪山水畫的完成,在浮世繪的花鳥畫方麵,也出了不少佳作。歌麿的繪本《百千鳥》及《蟲撰》即為一例。我鑒賞元?時代的藝術時,在一蝶[16]及宗瑉[17]的作品上,總能感到來自俳諧的影響,天明、寬政時的平民藝術,則能從中感到狂歌的背後勢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