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井荷風:江戶藝術論

鑒賞浮世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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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回窺見我國現代模仿西方文明的狀況,以都市改建為首,遍及房屋、生活用品、庭園、衣服,觀察當代嗜好的普遍趨勢,對於日本文化的末路,不禁使我感到一陣感傷。

過去自法國返鄉之時,偶然見人製作明治政廳[1]早期某官員的銅像,即將立於芝靈廟門口,該製作者為何選擇一個新舊兩種美術效果互相衝突的地點呢?我完全無法了解他的意圖。此外,我在近幾年來號稱市區改正[2]的土木工程中,亦見不著任何愛惜之情,人們將稱為見附[3]的舊都市古城門盡數夷為平地,更順勢濫伐周遭枝葉繁茂的古鬆,我不得不懷疑他們心中是否還存在日本人麵對曆史的精神。經由許多旅行者的見聞,我們可知在西方的都市,無論是一樹古木、一座廟宇,都是表現過去民族榮耀的珍貴寶物,備受尊崇。不過我國所謂的尊重曆史,卻淪為保守、頑冥之徒追求功利的好用借口,對於一般國民來說,反而對學藝進步及知識開發造成莫大的妨礙。這還隻是少數一兩個案例。我隻覺格外憤怒與哀傷。然而,所幸這股悲憤與絕望化為引領我進入日本人自古遺傳的無差別諦念觀的階梯。看啊,上野的老杉樹默不作聲,不語亦不訴,獨自知其命數,從容枯死。無情草木竟遠勝於有情之人。

於是我這才得知,我們現代的社會竟容不得我們現代人置喙。這時,摧毀古跡及醜化時代,再度引發心中的某種憤慨,那反而成為至高無上的諷刺、滑稽的題材,搖身一變,成了詭辯趣味的中心。然而,鬧劇終究隻是鬧劇。再優雅的幫間[4]。仍然隻能過著成天用扇子敲頭的生活。我日日努力用心研究這場時代的鬧劇,偶爾,又不得不在心裏幻想起過去的清淨生活。欲幻想過去的日子,隻得仰仗過去的文學、美術之力。是故我冀希於廣重[5]及北齋[6]的江戶名勝圖中,遍覽都會及近郊風景,於鳥居派[7]、奧村派[8]的作品中,探尋衣裳的花紋、器具的設計,於天明[9]之後的美人畫中,窺知專製時代疲敝墮落的平民生活,親身感受那股悲哀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