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把手教你讀經典(全2冊)

(二)喜歡奇思怪想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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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宗吾的父親名高仁,字靜安。李宗吾的祖父樂山公在世時,靜安在外麵學做生意;樂山公去世後,靜安回到家裏務農。因為母親有話,免不了常常拿出傳家寶扁擔自勉,日子過得很是勤勉。所以,李家的家道逐漸殷實起來,有了田產。

這位可敬的父親在四十歲上因勞成疾,隻得聽醫生的話,放下家裏的活計靜養。不過,也就是在靜養的那三年裏,靜安才得閑看了一些書,有了之後經常和兒子交流讀書心得的資本。

和李宗吾的祖父一樣,李宗吾的父親用他的實際行動證明了“虎父無犬子”這句老話。

李宗吾出生於光緒五年正月,和陳獨秀是老庚,比吳稚暉小十四歲,比胡適大十歲。和這些後來的學術精英們一樣,李宗吾那些標新立異的“學術蘿卜”也是長在傳統文化土壤裏的。初學八股,父親看了李宗吾做的文章,問他:“你們開口就說恨不得生在堯舜禹湯那個世道,那個世道有啥好呢?堯有九年水患,湯有七年旱災,我們莊稼人如果幾個月不下雨,或者幾個月不晴,就不得了,何況幾年?我倒是很慶幸自己沒有生在堯舜禹湯那個世道呢。”

還有一次,靜安和兒子談起《孟子》,問他:“孟子說,今人乍見孺子將入於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這是孺子入井,我站在旁邊;要是我和孺子同時入井,我該怎麽辦?”李宗吾那時候還小,聽了這話,茫然不知如何回答。父親便教他:“這個時候要先救自己,然後才救孺子。”這種說法和“先人後己”之類的主流教育格格不入,李宗吾聽了,心裏駭然,想:父親先考慮自己,竟沒有惻隱之心,要是說出去,人家都會笑話他。

還有一天,靜安看見兒子在讀《論語》中的“子曰: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一章,便問他:“顏回一天到晚就知道讀書不做家務,開始還有簞食瓢飲,長此以往,連簞食瓢飲都沒有了,豈不是要餓死?”

李宗吾的大叔祖母去世,她的孫子李世興等三人待族人都到家裏來了之後,披麻戴孝、點燭祀神,又把棺材打開,呼叫:“阿婆呀,你要大顯威靈呀!”從人群裏把堂叔學山抓出來拖著就往街上走。靜安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兒,跟著追了出去。正是冬天,五十多歲的靜安穿著皮袍子和雞婆鞋,跑不快,急得大喊:“過路的,幫我把他們攔住。”一問之下,才知道學山欠了人家的錢不給,人家沒法辦喪事兒,要去張家沱滾水,或者去縣裏喊冤,靜安於是便說,錢他來墊付,先把喪事辦了再說。卻不知道,這件事情全是李宗吾的小叔公韞山公的主張。有一天,靜安和韞山公在喝茶的時候說起這件事兒,靜安說:“世興他們這樣對待長輩,真是忤逆。”韞山公厲聲說:“怎麽是忤逆?學山欠嫂子的錢不還,世興他們開棺大呼‘阿婆’,是替死者索賬,這是嫂子向他要錢,不是侄孫向他要錢,湯伐桀,武王伐紂,孟子都不認為臣弑君,世興他們怎麽是忤逆?”靜安回答說:“幺叔,這章書不是這樣講的,孟子雖然這樣說,但朱子注這章書時說,‘必要有桀紂之暴,又要有湯武之仁,才不算臣弑君。’學山無桀紂之暴,世興等無湯武之仁,怎麽不是忤逆?”韞山公是飽學先生,被靜安問得啞口無言,站起來就給了靜安兩耳光。靜安後來談起這件事兒時,對李宗吾說:“偏偏這章書我仔細看過,道理我也仔細想過,看樣子,幺公是被我問得理屈詞窮了。”

靜安這種敢於質疑一切人的秉性完全被兒子李宗吾繼承了,隻不過,靜安公所辯駁質疑的,是諸如韞山公這樣的鄉間飽學先生,而李宗吾卻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開始懷疑古往今來的聖人賢人。隨著書越讀越多、和父親的交流越來越多,李宗吾的疑問也越來越多,一部《二十四史》竟讓他看出諸多問題來,不但堯舜禹湯這些人可疑,就連孔聖人也可疑,於是便有了那篇著名的《我對於聖人之懷疑》。再後來,李宗吾在梳理自己的成長經曆時,他很嚴肅地認定:他的奇思怪想是從父親那裏起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