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吾八岁那年正式进私塾读书,前五年全是背书,直到关师来教他,给他打下了深厚的八股文功底,无意间又给他看了一些书,他的脑瓜子才豁然开窍。
现在的人通过看戏看电视剧、去文化古城游玩,对状元进士还不怎么陌生。至于状元进士以下还有哪些进身阶梯,除了靠研究这些“古董”吃饭的专家学者,其余人就不那么关心了。说来其实也简单,就像小学毕业才能读中学、大学毕业才能读研究生一样,科举时代,举人才能去考进士、秀才才能去考举人。考取秀才的叫“进学”,如果没进学当上秀才,不管你多大年纪,也只能称为“童生”。
关师名海洲,就是一位未进学的童生。
关师虽然学历不高,或者说根本就没有学历,但他的学问却好得很,授课的方式也好得很,让李宗吾在那段时间养成了几个影响他一生的好习惯。
首先是记典故。关师讲课,第一天先讲四个《龙文鞭影》典故,重要的地方用朱笔圈起来,第二天要求弟子合起书来把前一天的功课讲给他听,圈起来的部分必须背出来。《龙文鞭影》是和《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并列的幼学读本,内容主要来自《二十四史》中的人物典故和《庄子》、《搜神记》、《列仙传》、《世说新语》等书里的故事,包括孟母断机、毛遂自荐、荆轲刺秦、鹬蚌相争、董永卖身、红叶题诗等两千多个典故。龙文是古代的一种千里马,它只要看见鞭子的影子就会跑起来。作者选择这样一个书名,目的不外是为了鼓励读书的娃娃“不用扬鞭自奋蹄”。关师这样要求学生,学生记的典故自然不会少。
其次是点书。关师每天要讲《千家诗》和《四书》,都会叫学生把《千家诗注解》和《四书背旨》里的一些段落用墨笔点句。古人的书,大都没有标点,看书首先得断句,也就是点书。李宗吾虽然不是古人,但小时候读的却是古人的书,第一次把他点的《千家诗》送给关师看,关师就夸他:“你居然点对了这么多,错得很少,你父亲要是知道,会多高兴啊!”李宗吾自小就是个给三分颜色便要开染坊的主儿,听到老师表扬,不得了,更加勤奋,使劲儿把功课往前赶——不等老师教,就请父亲买了一本《诗经背旨》回来点。
第三是爱上史书。关师是个爱学习的好老师,喜欢看些课外书——这大概就是他没能进学的一个重要原因。有一次,关师正津津有味地读一本《凤洲纲鉴》,被李宗吾看见,也借去读。这一读,李宗吾便迷上了史书,及至后来推广《厚黑学》,论证也多从史书出。《凤洲纲鉴》为明代文坛盟主、史学巨匠、“后七子”领袖之一王世贞(字元美,号凤洲)所著,又称《纲鉴会纂》、《王凤洲先生纲鉴正史全编》,是记述远古至元朝中国历史的纲鉴体史书,难怪李宗吾喜欢。
第四是迷上“三国”。与看史书一样,关师借了本《三国演义》来读,被李宗吾看见,也借来读,这一读,迷上“三国”了,反复看,人物进了他的骨髓,拔都拔不出来。若干年后,他又读《三国志》,曹操、刘备于是成了《厚黑学》最初的“标本”。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李宗吾一生感念他的这位老师。
不过,“得天下英才而育之”虽说是所有好老师的梦想,但关师最后却为了“英才”不得不自甘闭馆。
事情和“试帖诗”有关。试帖诗在用典方面讲究正用、借用、明用和暗用,要求“熟事用之生新,僻语用之无迹”,切忌牵强、堆砌和冷僻。有一次,关师出了一道试帖诗题,见学生第一韵用了“同云”两个字,便在“同”字上打了叉,改为“彤”字,原文“彤云密布、瑞雪纷纷”,出自《三国演义》。李宗吾却说:“我用的是《诗经》‘上天同云,雨雪纷纷’的‘同云’。”关师听了,无语。后来又发生了几起这样的事情,关师觉得自己教不了这个学生,便宣布闭馆。
这一年,李宗吾十四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