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1.
“你大爷的!为什么不接电话!”赵文瞬间暴起,要不是阉林拦着,她早就冲下去上演“鲁提辖拳打镇关西”了。阉林脑海中此刻满是赵文骑在田抽身上把他按倒在地,然后一边打一边说“你这厮诈死,洒家再打”的画面。
阉林也很想知道,田抽到底干什么去了。但凭对他多年的了解,阉林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田抽也确实眼里就像没有他们二人一般,丝毫不理会赵文的责问,跑上楼绕开二人,翻开防盗门前的脚垫,从中拿出一把钥匙,打开了501的大门。
“你看!丫连钥匙在哪都知道!”最终,赵文还是没能抑制住心中的不忿,大声嚷嚷起来。
为了避免惊动周边,比如隔壁看房的二人,阉林赶紧拉着赵文进了501,然后赶紧把门关上。
屋里的布置比赵文想象之中要简单许多,几乎看不出是个女人的居所。从沙发布和窗帘,再到床单被罩,都是普通的纯色。各种家具的搭配也毫无风格可言,一看就知道是租的房子。
不过从卧室和洗手间来看,赵文没有嗅出任何同居的迹象,这是个好事。
另一边,在一眼就能几乎览尽整个户型的情况下,田抽还是默默把全屋搜了个遍,客厅茶几上的细碎物品也没放过,最终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长叹一声。
赵文见田抽举止异常,刚想问一句是什么情况,却听卧室里阉林“咦”了一声,似乎发现了什么东西。田抽也是一愣,大概并不会想到基本置身事外的阉林还能有什么收获。于是这一天第一次,田抽和赵文的目光出现了对视,赵文看着田抽的眼睛,发觉从16年前到现在,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改变,依旧充满纯真和倔强,丝毫没有因年龄的增长和世事的变迁而有所动摇,这也是她这么多年来一直还对他怀有期望的原因。
目光交错一瞬间,田抽从沙发上站起,跟赵文前后脚走进卧室,发现阉林正对着书桌上一台外形奇特的电脑主机发愣。
之所以说外形奇特,是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上看,它都不像电脑机箱,然而旁却连着显示器。
“这玩意……”阉林回头看看俩人。
田抽开口道:“这应该是台电脑吧?可能是新款的游戏机箱?我记得游戏机箱外形都比较激进。”
“这可不是什么普通机箱。”阉林摇摇头。
田抽对阉林的否认似乎有些慌乱,可能他已经习惯了对一切事物盖棺定论,猛然间竟然有人质疑他,这让他有些站不稳脚跟。关键是他确实并没有考虑过弄清这个东西的原本功能,这让他有些心虚,田抽尽量做出若无其事的语气问道:“你还能知道这是什么?”
“我还真知道。”
阉林上前拍拍机箱,彻底击碎了田抽的幻想。
2.
“比特币是个什么玩意?”
听完阉林的介绍,赵文开口问道。然后她发现田抽其实也想问,只是听到自己说话,给生生憋回去了,然后做出了非常僵硬的无动于衷的姿态,整个身体都在散发着不懂装懂的味道,于是赵文笑了。
“怎么形容呢,”阉林沉吟道,“得先给你们普及个概念,就是所谓‘老式的交易中心’,例如银行、交易所,甚至包括马云的支付宝等等。在传统的交易中心下,我要买你的东西,或者你要把东西卖给别人,这些金钱往来都由交易中心统一记录和确认,以保证交易的安全性和不可抵赖性。这个你们能明白吗?”
赵文连忙问道:“那我去菜市场买菜,也没看见有谁在旁边记录啊。”
赵文注意到田抽不屑地白了自己一眼,而阉林却很高兴的样子,这让赵文有点窃喜。阉林点头道:“你说得很对,这是传统交易中心的一个弊端。因为过于中心化,它无法对每一笔交易都予以确认,只能在最大限度上保证参与者的财产安全,真正对交易负责的还是买卖双方自己,所以说,中心化交易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信任问题,如果买卖双方没有互信,交易中心又不值得信赖,那么交易就很难完成。
“一个交易中心,需要说服大家在这里交易是安全的,既要保证公平,也要保证安全,让交易情况和资产情况除了本人之外,谁也无法篡改。这种事,除非是政府或者超级寡头才能做到,对于一般人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
见赵文点头,阉林继续开口道:“现在我们该说比特币交易了。它的特点叫‘去中心化’,即没有交易中心,反过来说,每个参与者都是交易中心,通过强大的数据网来保证交易稳固。”
赵文面露不解,于是阉林继续解释道:“咱举个例子,比方说,咱们一共三个人,按比特币交易原理,三人之间每当有交易发生,我们每个人都拿本记下来,比如‘今天下午1点20分,赵文用5块钱买了严林的一双袜子,所以赵文的资金减5块,严林加5块’。于是每个人的本子上都记录了相同账目。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交易,咱们都一起记录。如果有人偷偷给自己加钱,等对账的时候一比较,就会露出马脚。通过这个方式,交易者就达到了抛弃交易中心的目的,这就是比特币的基本交易原理。”
“可万一你和田抽联手来偷偷改,我不就吃亏了?”赵文说完,田抽突然发出一声冷笑,给她气得不行。
“你说得很对。但你想想,如果不是三个人,而是三十人、三百人、三万人,你觉得还有办法拉那么多同伙跟你一起改账本吗?”
赵文有些上道了,起身来到客厅里找水喝,发现饮水机旁有很多纸杯,从旁边摞着的一堆一次性纸杯中掏出两个,接了两杯温水进屋,一杯递给阉林,一杯自己喝着。喝到一半赵文有点纳闷,周可家经常来客人吗?为啥准备这么多一次性纸杯?
阉林则继续讲解道:“现在去中心化问题解决了,但还有两个问题,一是怎么让人同时按一个模板修改账本,保证账本的统一;另一个就是,虽然大家都知道账本越多越保险,但如何说服大家一起跟着记账呢?”
赵文喝着水,听到阉林的发问不禁一愣,心说确实是啊,这两个问题如果不解释清楚的话,这看上去很美的交易方式不就成了吹牛了吗?
于是赵文放下水杯问:“是啊,怎么办呢?”
“第一个问题我不打算讲。”见赵文拿起杯子作势欲泼,阉林闪避了一下,用安抚的语气说,“因为这是技术层面的问题,太专业了,说了你们也听不懂,反正肯定能办到就是了。”
“嗯,反正肯定能办到,那第二个问题呢,怎么让大伙都争先恐后地记账?”
不等阉林开口,田抽抢答道:“这里就要提到区块链的概念了。区块链是比特币交易账本的形态,当比特币交易发生时,交易方需要拿出一部分比特币,作为交易手续费。而第一个在账本上完成记录,并通知给其他所有人的,就会得到这笔手续费。新生成的交易记录被称为‘区块’,整个账本,由一个个连续的‘区块’构成,因此被称为‘区块链’。”
赵文和阉林吓了一跳,才发现田抽一直在偷偷拿手机去百度。赵文不禁在心里暗骂田抽死要面子,不知道好好听就是了,非要搞得自己很懂的样子。
阉林虽然也恼田抽不好好听讲自己说话就先翻课本,不过还是点点头说道:“抛去一些技术问题,区块链就是这么一回事。谁先记账谁拿手续费,手慢的就跟着别人记账,然后使一个暗劲,盯着后面的交易,争取先记上。这就是比特币交易能吸引人们来参与的办法。”
“矿工。”田抽拿起周可放在桌子上没喝完的那杯水,一口喝掉。
“是的,这就是人们对那些争先恐后记账的参与者们的称呼。他们的工作更像是挖矿,得到那从虚无中凭空产生的比特币。”
“所以?这些事到底跟此时此刻有什么关系?”
赵文抢过田抽手里的纸杯,把它捏成一团。
“这玩意儿,”阉林指了指桌上那个奇怪的电脑主机,“就是业内俗称的‘挖矿机’,专门用来挖比特币,和一般的主机相比构造不太一样。而我们田大侦探的委托人周女士,便是个不折不扣的‘矿工’。”
“原来是这样,不过我还有个问题。”田抽问道,赵文心说你问什么问题,你不是早都偷偷查完了么,有本事接着查去啊,有本事啥也别问啊。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
田抽问完,赵文“噗”的乐了,敢情这位爷还是没过去自己比阉林后知后觉这一关。
“区区不才,曾经干过几年这档子事。”阉林微微欠身,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
这一刻,他终于从一名司机的身份中升华了。
3.
任赵文如何展开想象的翅膀,也绝对不会想到,阉林竟然是一个隐形小富翁。
据阉林所说,他当年在美国读大学时,无意间和同学一起加入了一个比特币矿池,当时比特币还没流行起来,他通过挖矿获得了不少比特币。当时比特币行情价是一块比特币折合大约三十美元。而现在呢,赵文赶紧查了一下,四千美元换一块钱比特币!赵文换算了一下,保守点讲,如果阉林手上有一百块比特币的话,他通过抛售比特币所获得的金钱就是惊人的……阉林连忙表示,他抛售的时候比特币远没有现在这么值钱,但已经没人听他解释了。
赵文没算出来。
不过这不影响太多,赵文斜着眼打量阉林,怪不得这孙子留学归来以后,也不见找什么正经工作,竟然在琉璃厂租一个店面搞他的什么焗瓷手艺,一天到晚不见有活也不会倒闭。敢情肚里有粮心里不慌啊,赵文决定从此对阉林另眼相看。
一不小心露富,阉林感觉自己的地位有点微妙,连忙转移话题说道:“话说回来,咱们仨在这科普了半天,有什么意义?周可是个矿工又怎样?”
赵文听了也是醒过味来,转向田抽问道:“就是啊,你这着急忙慌地进人家大姑娘闺房,是干什么呢?”
田抽不回话,只是低头闭眼,双手交叉跟入定一样。过了许久,他抬头睁眼,问阉林道:“用这台挖矿机,有办法在区块链上找到关于周可的一些线索吗?”
阉林想了想,答道:“只要能知道周可的比特币钱包地址,理论上就可以追踪区块链上所有相关记录,不过这台机器上的数据是如何加密的还不清楚,我需要把它抬回去看看,实在不行还得求助美国的大神同学。”
“这又不是你的东西,”赵文插嘴道,“哪是说搬就……”
“搬!”田抽大手一挥,阉林三下五除二地把矿机上的线都拆掉了。
“你经人同意了么你就搬?”赵文矛头直指田抽。
“为了委托人的安全,职责之内,搬走,撤离!”田抽说完往屋外走去,打开大门第一个离开了周可家,阉林搬着主机,吭哧吭哧地跟着。
赵文看着阉林的背影,心想明明这么有钱一个人,干点什么不好,偏偏想不开在田抽后面被当傻小子,还一点不带有怨言。
后来赵文也想通了,有钱人就是跟一般人不一样。
4.
阉林对电脑主机破解速度之快,让田抽和赵文着实吃了一惊。正当二人准备赞扬一下他的技术时,阉林却表示,这个周可对自己的设备几乎毫不设防,钱包地址和私钥就大剌剌地用记事本记在桌面上,根本没有加密。阉林知道绝大部分女生在使用电脑时都很有可能干出这样的蠢事,所以第一步就是查看桌面上的文件,果不其然地就这么顺利地获取到了一切想要的东西。
旗开得胜的阉林顿时充满干劲,娴熟地打开一个英文应用,飞快地敲打键盘搜索。
没过几分钟,阉林又“咦”了一声,二人顿时凑到电脑屏幕前。
“很奇怪啊。”阉林自言自语道。
“怎么了?”
“你看。”阉林指着一堆代码让田抽看。田抽不好意思说自己看不懂,但是确实看不懂,一时间有些僵持。
田抽回过头叫赵文过来,说道:“你来看看这个。”
赵文走过去,一边走一边琢磨自己为什么要听他的,然后没好气地看看屏幕说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忘了解释。”阉林站起身来使自己面对赵文,在转身的过程中他似乎看到田抽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不过既然是“似乎”,又“不易察觉”,因此他并没有当回事。“看这两段,1月15号,周可的钱包地址有一笔交易,卖出了5个比特币。1月24号,也就是上周五,又跟同一个人买回了5个比特币。”
“也就是说,周可在10天之内,相当于什么都没干?”赵文总结了一下。
“不止如此,这个过程她还损失了一笔手续费,价值大约是……”阉林回头看看屏幕,“两百多块钱吧。”
“手续费和交易时间还有关系?”赵文问道。
“我的文兄啊,你刚才有没有好好听我说,”阉林有点不耐烦,“所有比特币交易,都需要矿工来打包成新的区块,或者用我们的话说,需要矿工们争先恐后地去记第一笔账。可矿工们压根不知道他们的这次记账,能不能成为更快的那一个。所以他们会选那些更值得冒风险的,也就是手续费更高的那些交易去确认。”
赵文咂嘴点点头,并不是她听懂了,而是为了让阉林赶紧闭嘴不要再继续解释下去了,“你继续说吧。”
这时田抽突然开口:“你能不能查到她的交易对象是谁?”
“几乎不可能。”阉林答道。
“线索还是太少,”田抽皱眉道,“咱们再往深查查吧,要争取把跟这个钱包地址相关的交易都挖出来。”
阉林迟疑片刻,缓缓开口道:“你能不能先说说,咱们现在到底在干什么?”
田抽闻言,看看阉林,又看看赵文,沉默几秒后,他坐了下来,开始讲述他这几天的事情。
5.
简单地说,周可失踪了。
刚接受委托时,我自认为很了解自己的委托人,可随着接触加深,我发现这个女人和我所预计的有很大不同。
首先,虽然她确实每天出入夜店,但她不是那种夜店女王,顶多只是静静坐在角落喝酒。一开始怀疑,她是因为有我在场,所以表现尽量克制一些,但是很可惜的是,在随她出入夜店的几天里,我没看到她和任何人有过什么交流。
那她来夜店做什么呢?这是第一个疑问。
关于绑架案,自从委托开始后,周可再没提起,我也不方便主动提起此事。当时周可好像已经把这件事抛在脑后,连案件细节也只说记不清,我便以为这是她行走江湖遇到的恩怨罢了。可我并不认为人们对曾经发生过的意外或者痛苦抱以无所谓的态度是一件反常的事,因为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只有保持着这种态度才能够让自己继续生活,继续热爱生活,但是这种人绝大多数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他们在假装。没有伤痛不会留下疤痕,也没有过去会被真的遗忘,但是周可在叙述过程时,冷静得有些不自然,在她眼里看不到任何情感,完全是轻描淡写。
她到底因为什么被绑架?这是第二个疑问。
这几天周可但凡出门,都会提前联系我接她。第一天站在她家门口我就注意到,脚垫下面有块硬物,差不多是一把钥匙。你们也看到了,周可家里完全不像是有女孩的样子,再加上那个挖矿机,她整个人变得更加难以捉摸。不拘小节、视安全感如无物的一个女人,连家门钥匙都藏得如此随意,她聘一个私人侦探目的是什么?
这是第三个疑问。
当然,出于职责所限,我没有权利问太多,该做的只有保障她的安全。
可惜我还是失职了。
今早接到周可的电话,她说有急事要出门,等不得我去接她,我们约在东四那边碰头。当时我也没想太多,等我到了约定地点,发现并没有她的身影。女人嘛,一般说好的时间大概要按延后两个小时左右当真,这事我还是有点谱的(说这话的时候田抽看了一眼赵文,赵文没搭理他)。结果后来过了两小时,我还是没有等到她。于是我拨通她的电话,却发现她手机已经关机。
在确定周可已经消失后,我有点后悔,希望她只是因为手机没电而已,因此无法联系我,在办完事之后默默回家,像之前那样轻描淡写地告诉我,这是一个小失误。
可作为收人钱财的小侦探,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亲自去周可家看看,然后就碰到了你们。
一开始我还以为被耍了,想着是不是周可联合你们来玩我,当然了,我知道你们没有那么无聊。
总之,周可失踪了,现在我毫无头绪,可作为私人侦探我必须要找到她,所以就拜托你了。
6.
田抽看着阉林,说出了承上启下,继往开来的最后一句。
阉林点点头,看看赵文,开口道:“行,前因后果我们都弄明白了,你们俩也别在我这儿耗着了,回去等吧。今天怕是拿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等电话吧。”
说罢,阉林看着田抽,朝赵文的方向努努嘴。
“有话说话,”田抽说道,“你中风了?”
“你怎么老是咒我得病?”阉林不悦道:“你把文兄送回去吧,我要开始干活了,不送你俩了。”
“用不着他送,我自己能走。”赵文正色道,然而却站着不动。
阉林心想,田抽是不可能主动要求送赵文的,另一方面,赵文又是个好面子的,究竟是谁战胜谁,他翘首以待。
于是阉林也不管他们,转头去摆弄电脑,嘴里哼唱着:“送吧,送吧,不然多尴尬啊……送战友,踏征程,默默无语两眼泪,耳边响起驼铃声……送你送到小村外,有句话儿要交代……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大概在唱到第五首歌的时候,阉林听见田抽开口道:“走吧,反正也顺路。”
赵文反而没再作声,温顺地跟在田抽后面,出了阉林店门。
7.
从阉林店里出来,田抽和赵文穿起了胡同。虽然已过去多年,但是田抽和赵文一样,对这片胡同的熟悉程度,如同从自家的卧室走到厕所,即使不开灯,也不会碰到任何障碍物。
深冬时分,不到六点天已变黑,恰好到了放学的时间。虽然临近寒假,但还有一个物种会每天按时上学放学,叫作高三学生。附近两所中学的学生们三五成群地在路上出现,大部分都骑着自行车。掩映在厚厚的冬装下的,是和十几年前几乎一模一样的校服。
虽然田抽和赵文不是这两所学校的学生,不过非常相近的地理位置导致他们之间也十分熟悉,一眼就能认出谁来自哪个校门。学生们一个个从田抽和赵文眼前穿梭而过,脸上满是重获自由的欣喜之情。
“让一下,让一下。”
赵文听到后面传来声音,猛地拉了一把田抽,闪到胡同墙根。只见两对少年少女骑着自行车,在不算宽敞的胡同里并排前行。
即使胡同有人,也无法阻拦他们并肩而行的坚持。
四人已过,赵文准备继续走,脑海中的回忆不请自来。
那并非是冬日,反而临近夏天,赵文和田抽骑车在胡同间穿过(只可惜是一前一后),半路田抽突然刹车,对赵文说了一句:“我去老杨那看一眼,你先往前骑着。”
赵文早已习惯田抽的突然起意,反正路线早已烂熟于心,她不怕田抽找不到,于是放慢速度,慢悠悠往前骑着。
没出去多远,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车铃声,以及“让开点,让开点”的吆喝声。
赵文没多想,稍稍往边上靠了靠。很快,三五辆自行车擦着她疾驰而过。赵文吓了一跳,差点撞上右边墙根。她抬眼看去,正是熟悉的邻校校服。
几辆车在她面前停住,恰好卡住她的去向。
赵文停车,几个学生从车上下来,从他们眼神里,她看到了自己恐惧表情的反射。
“我说同学,交通规则学没学过?堵着道不让后面人过,忒缺德了吧。”为首男生一开口,马上赢得同行人的应和。
赵文愣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好,她本想说声对不起,话却堵在嗓子眼里。
就在此时,另一个男生已走到她面前,已经越过了赵文可接受的陌生人之间的安全距离,赵文本能地感到危险临近,试图躲避,却没有躲开,等到赵文反应过来,后脑勺袭来一阵疼痛,扎着马尾的头发突然散开,头发挡住视线,眼前一切都显得凌乱。
男生嘴上骂道:“跟你丫说话呢!听见没有!”
赵文听见了(当然的),但是她无法应答,眼泪从眼眶中流出,顺着脸颊滑落。但除此之外,她什么都感觉不到。
出乎意料的是,预测即将到来的第二次冲击并没有如约而至,世界仿佛静止了一般。她抬起头,拨开遮挡住视线的杂乱头发,隔着一层滤镜般的泪眼,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抓住了那个男生抬起的手臂。
是田抽。
不需要擦干眼泪,她也能知道。
后面发生了什么,赵文已没有印象。等到她站起身时,几个学生都已不见,只有田抽站在她面前,手向她伸着,手掌摊开。
赵文发现,他手心放着一个粉色头绳。她接过头绳,把马尾重新扎起来。
“你怎么不喊我呢?”田抽看着她问道。赵文没有回答,只是她低着头,不愿让田抽看到她乱糟糟的脸。
“你没事吧?”田抽又问。
赵文依旧不回答,她本想扑到田抽身上,抱着他继续哭一会儿,不过她意志战胜了本能。
“你怎么了?”田抽又问。
赵文心说你怎么那么烦呢,问什么问。
“你怎么了?”田抽还问。
赵文猛地清醒过来,发现自己靠在墙根,夏日短袖校服变回了羽绒服,身旁还是田抽,不过变老了。
“没怎么,接着走吧。”赵文回答。恐怕你早已经忘了吧,她心想。
于是二人一前一后,继续前行。胡同里已亮起路灯,二人的影子在地上拉长。赵文低头看着田抽的影子逐渐拉长,变淡,最后消失,又在下一个路灯下再次出现。
田抽的影子始终在靠近赵文的脚步,可两人之间的距离,一直没有变化。
最后两个人还是坐6路车走了,临近车站的时候赵文想起来这里通地铁这回事,可田抽面向公交车站的脚步过于坚定,她找不到机会喊住他。
看来田抽对于这里的印象,也还停留在过去啊。
8.
“过来吧,有猛料。”
第二天临近午饭时间,阉林打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