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核悬疑必读书(全4册)

第三部分 矿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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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神秘嘉宾

“谁闯进我的场地,谁让我措手不及。”

——《神秘嘉宾》陈信延作词

1.

这种事显然不太寻常,谁遇到这样的事,都不可能假装没事人似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阿杰对着电脑思考很久,最终还是决定接下这一单。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要求,甚至是同样的委托描述。经历了一次违约交易之后,谁会做同样的事?说是巧合也得有人信啊。如果这不是有人成心和自己过不去,那就是……那就是有人成心和自己过不去。

至于会是什么样的人,他还真想会一会。

在脑海里思索一阵,他突然想到一个地方,他曾经经手过一间安全屋。那是安定门附近一个平房区,那篇区域外,北挨车水马龙的北二环,东靠灯红酒绿的五道营酒吧街,南临熙熙攘攘的北锣鼓巷和南锣鼓巷。就在这么个寸土寸金的地方,这片住宅区却安安静静,天一黑就人迹罕至,静的不像北京应该有的样子。或者说,静的才像是北京本该有的样子。

如此一个地方,最适合事前埋伏,事后逃逸,可以说是最佳交货场所。

更何况他压根没什么货可交,谁会冒风险在同一个小区里找两间安全屋呢?

提前两个小时,阿杰已经就位。观察一番地形后,他决定躲在交货垃圾桶对面一个狭窄缝隙内,胡同里昏暗的路灯恰好照射不到这里。另一侧台阶又把胡同口的光挡住,只要没有人特意走到这里对墙撒尿,绝不可能有人发现他。

入行多年,阿杰最引以为豪的,就是会在不同的环境里隐藏自己。

次引以为豪的,则是长时间保持相同的姿势。

显然第二点比第一点难得多,阿杰修炼到如此地步,也只能坚持两个小时左右,这也就是为什么他没有更早一点前来蹲点。

离交接时间还剩二十分钟,他注意到有一个男人走到垃圾桶跟前,先是四下观望,然后开始翻找。从身形和衣着打扮来看,显然不是流浪汉或者翻塑料瓶卖钱的大爷。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半蹲在地上,如同百米赛道上的运动员一样蓄势待发。

这时,他听到胡同右边传来说话的声音。有人过来了?他探出头去,发现不远处的公厕门口,一个年轻男子正在对着阴影说着些什么。

(自言自语的精神病?)

阿杰感觉时机不对,继续隐藏起来,打算等垃圾桶前这人发现找不到钥匙离开后继续跟踪。谁知就在此时,他听到左侧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像是有人由远及近奔跑过来。他再伸头出去,脚步声已经来到近前,接下来的一幕令阿杰惊讶不已。

一个男子冲到垃圾桶前,手中扬起一根类似球棒的东西。蹲在地上那人还未做出反应,就被打倒在地。

男子把他扛在肩上,小步向胡同外跑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阿杰对眼前发生的一幕疑惑不解,刚想走出来看个究竟,谁知右边又传来跑步声,他只好再次隐入黑暗。

这不是刚才那个自言自语的精神病么?

阿杰默默观察他,他慌里慌张地在垃圾桶周围看了看,应该是在找什么东西。

幸亏刚才没有现身,敢情这委托人带着帮手呢。阿杰连叹侥幸,等待那人进一步行动。很快,他就往胡同口跑去,小胡同再次陷入冬夜的宁静中。

以防万一,阿杰在阴影处又等了几分钟,才拍着尘土走出来。狭长的胡同,一头是马路,一头是黑暗。阿杰品味着事情的前前后后,三个人来了又走,而一手策划这件事的他,此时孤零零站在这条通道中央,像个无家可归的傻子。

挺奇妙啊,这个世界。

2.

每拿下一间“安全屋”,阿杰生活就变得规律起来。他需要调整自己的作息,从神出鬼没的飞贼变成一个勤勤恳恳的上班族。每天早上七点准时起床、洗漱,和邻居们一起出门假装上班。上午围着小区简单闲逛,了解内部的人口规模和构成。傍晚,再来到周边的地铁和公交站,观察归家的人们。晚上,他要隐藏在广场舞的围观人群中,和他们一起品评哪个老头跳得最来劲,哪个老太太权力最大,或许还有哪个老头和哪个老太太有一腿,等等。

这还没有结束,他一直要持续工作到深夜十二点左右。哪些人习惯晚归,哪些人经常在这个时间叫外卖,送外卖的小哥又是哪几个面孔,他都要牢牢掌握。

所有这些,关系到的不仅是他自己的安全,更关系到将来使用安全屋委托人的安全。总不能说是“安全屋”,结果到头来什么事还没干,先让勤劳勇敢朴实善良的邻居们给揪出来吧?

阿杰做生意是非常讲道义的。

除此以外的时间,阿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全用来做一件事——磨钥匙。

钥匙这个东西十分必要,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一样,用曲别针加棉线解决掉市面上大多数防盗门。没有原配钥匙的他,当然不能找配钥匙的人做,因此这份工作自然都落在自己手上。

阿杰磨钥匙的工艺非常简单,一台砧板,几把锉刀,外加一部工艺电钻,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

当然可能要花些工夫,不过阿杰从不缺时间。

他把别人用来拼命奋斗(当然了,往往只是美其名曰“奋斗”罢了,大多数人实际上都是在虚度人生)的时间,都花在一寸方圆之中,在脑海里建构着大门锁具的内部构造,在钥匙模具上磨角、钻孔以及折叠。多年下来,他感觉自己的技艺越来越纯熟,于是对自己的要求也随之提高。他不再满足于仅仅能打开锁这么简单,他要让自己配的钥匙毫无阻塞地探入锁具,顺滑地解开每一个机关。

他深深地爱上了锁具内部每一个弹针和结构,在他打磨的钥匙推动下,契合无比地一点点发生位移,最终让整体开关触发。这种纯粹的机械之美令他沉醉不已,以至于经常忘记自己的本行究竟是什么。即使某个安全屋通过他的观察被否决了,他也会潜下心来,用双手配置一把完美的钥匙留在门口,权当数日以来叨扰主人的赔偿。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每次成功,都无法与人分享,只能在夜半时分工作结束时,伸一伸懒腰,透过窗户俯视这座由喧嚣转为静谧的城市,独自叫一份黄焖鸡米饭当作褒奖。

在机配钥匙都已濒临淘汰的如今,阿杰作为一个小偷,通过手工配钥匙,找回了“匠人精神”的初心,不知道这是对谁的讽刺。

此时,阿杰坐在一个小马扎上,打磨着砧板上的钥匙。今天他手感不好,几处倒脚出来的效果都不甚理想,在锁具上实验也感觉磕磕绊绊。很快,他放弃了这把钥匙,把它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面已有四五把废钥匙在等待新同伴的到来。

阿杰站起身点上一根烟,徘徊到安全屋的窗口,朝楼下望去。他看看表,大概还有两分钟,两个颇具姿色的小姑娘会下班归来。她们应该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吧,在小区内合租,每天下班后约定在地铁口会合,一起吃饭,一起逛街,最后一起心满意足地回家。

阿杰在心里盘算,这两个女人之间的信赖关系能够维持多久。等到一根烟烧得只剩烟蒂,也没看到预想中的两个美丽身影,他这才想起来,今天一早俩人一起拉着箱子赶车回老家了。

阿杰感觉自己有些累了。他坐回沙发,双眼望着天花板。

莫名其妙的委托,莫名其妙的袭击者,他已经很久没遇到过这种会打乱自己节奏的事件。

桌上的手机屏幕突然发亮,没有任何铃声与震动。他拿起手机,看到一条微信留言。

“风大稳当点,没事别出门。”

阿杰撇撇嘴,把手机放回桌上,从裤兜里摸出半盒香烟和一个打火机,一一码放在桌面上。

左边是烟,右边是打火机。

选择,多么简单的一件事。

永远在陌生环境下摸爬滚打的阿杰,发现此时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是像微信里说的,彻底隐退,不管眼前奇怪的事情。另一种选择,是把问题报给管理员,让他去解决这些问题,包括找回违约的安全屋。

但是,他只有这两个选择么?

阿杰把打火机摞在烟盒上面,起身溜溜达达来到电脑前,晃晃鼠标唤醒显示器,刷新浮现的静置页面,若干条新数据打满屏幕。他本是闲来无事,想扫一眼区块链上的新委托,但只一眼,他就迈不开步了。他继续向下浏览,同时在心里默数。

一个……两个……三个。

短短一天之内,私有区块链上多出三个新安全屋委托。

这倒不算什么太奇特的事,谁还没有个需要用房的时候呢。

不过问题是,它们都被接单了。

“什么情况。”阿杰喃喃自语。

在这条区块链上混迹几年,别的不说,就安全屋这条块,阿杰自认没人比他能力更强,绝大部分竞争者早都已经败下阵来。不夸张地说,整个北京城提到安全屋,除了自己阿杰以外,没有第二人选。

早已对竞争放下警惕的阿杰,此时竟觉得有点惶恐。大过年的,这是什么人反反复复地跟自己过不去呢?

3.

“哟,二位爷又来赏光,真不回家过年咧?”话痨酒保小鹏靠在吧台上,看着杨八旦和王三抽。

依照惯例,回答的还是王三抽:“不回了,我们哥俩陪你一块过年。”

小鹏笑笑,瞟了一眼吧台内擦杯子的调酒师小翔,回答道:“陪我的人还不少,可惜都是大老爷们儿。”小翔没有任何反应,就像小鹏说的不是他一般,继续擦杯子。

王三抽纳闷,上回他也这么擦杯子,这也没几个客人,哪来这么多杯子可擦?

“上次跟你们一块儿来的那位,这次怎么没来?”小鹏找了个话头,“找着阿杰咧?”

“还找什么阿杰啊,我估计这辈子都不一定有人找得着他了。”王三抽喝口啤酒,大声说。

“什么意思?”小鹏本能地被王三抽的八卦吸引,靠近了点儿问道:“阿杰出事了?”

(上套了!)王三抽故意看看左右,把目光定格在小翔身上。见对方不为所动,他又看看小鹏,小鹏给他一个“都是自己人”的眼神。

王三抽顿了几秒,喝了一口酒,悠悠开口道:“你们还不知道吧?我也是这两天帮个朋友找他,听道上朋友说的。他们说阿杰之前给人找的安全屋出人命了,现在那杀人的被抓,很有可能把他给撂了,现在条子正满世界抓他呢。”

小鹏眉头一皱:“不可能吧,我听说他玩那个什么‘区块链’,规矩挺深的咧。那玩意儿的管理员神龙见首不见尾,是人都忌惮三分,要是随随便便把上下家供出来,这以后在市面上可就不好混咧。”

“哎哟我的小哥哥啊,”王三抽拍拍小鹏肩膀,“您琢磨琢磨,杀人越货被警察抓了,这人还能有以后么?可不就能拉一个垫背的是一个么。再说了,人怕出名猪怕壮,就算阿杰玩的是高科技,条子们不好找线索证据,但他名号太响,早晚都得惹上麻烦,我估计他自己也明白吧?”

小鹏点点头表示有道理,刚想再问点什么,王三抽紧接着说道:“说来也有意思,咱们这行当可能就这样,人走茶凉。今天你栽了,明天就有占你位子的人,像肖爷这样能功成身退金盆洗手的,确实少见。”

“这话是咋说的咧?”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王三抽得意地看了看小鹏,“最近又出来一个搞安全屋的,据说比阿杰办事还漂亮,收费还便宜。你说这人也挺神,不知道是诸葛亮再世能掐会算还是怎么着,算准阿杰这段时间退隐江湖,时间卡得倍儿准,三下五除二,没几天就把市场抢过来了。”

“哟,那阿杰可是够倒霉的。惹上一身官司不说,这发财的道儿也让人给抢咧。”

“可不是么,想想真寒心啊。”王三抽将杯中啤酒一饮而尽,敲敲吧台的桌面,示意小翔再接一杯。

这声音小翔倒听得真着,立马放下手头的活,走到王三抽跟前取走杯子,转身去接扎啤。

整个过程里,王三抽一直观察小翔,凭多年的职业素养,他隐约感觉这样冷静细致的人,绝不是好惹的,但又看不出他是什么来路。

没过多久,机会来了。小翔擦出来一箱酒杯,离开吧台往酒吧内部走,想来是去上厕所。王三抽赶紧把小鹏叫到跟前,问道:“我说,这擦玻璃小哥是哪儿来的?”

小鹏回头看看后面,确定小翔不会马上回来,小声回答:“抽哥,小翔这人我还真说不准。之前从来没见过,就前几个月突然被肖爷领过来,说是老家亲戚,学过点儿调酒技术,现在来北京投靠他,就安排在这儿工作了。”

“笑话么这不是。谁不知道肖爷从小就被卖给他师父了,哪来的什么老家?”

“谁说不是咧,但人家就这么说,咱还能怎么着?总不能凑跟前去问:‘肖爷,别说老家了,您要是能说出您亲爹姓什么叫什么,我们都算服咧。’要是这么问,您觉得今天还能在这儿看见我?”

见王三抽点头,小鹏补充道:“做人做到肖爷这个地位,说白了就是,他说什么你都得听,讲什么你都得信。有时候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不过随口一说,漏洞百出,但是他就料准你不敢不信。人家是这个,咱们是这个。”

小鹏先后比画了一个大拇指和一个小拇指。

这小伙子年纪不大,破事倒是想得挺通。王三抽拍拍小鹏的肩,他看到小翔已经从洗手间出来,便不再说这回事,转而和小鹏唠起家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