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信仰是无底深海
澎湃着心中火焰
燃烧无尽的力量
那是忠诚永在
——《深海》电视剧《潜伏》主题曲
1
阿杰坐回属于别人的沙发上,看着手里刚拿到的钥匙。
外面气候寒冷,金属钥匙还是冰凉的,他能感觉到,触感沿着手心一直延伸到自己还未平复的心脏。关于这点,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取货路上非常紧张,以至回来以后肾上腺素还在不停分泌,导致心跳过快。
阿杰在路上曾试想过多种情况,比如在取货时杀出一个人,把他胖揍到生活不能自理,从此为成为“京城第一安全屋”提供者铺平道路。又或者对方派出几个代表跟自己谈判,试图招安自己,携手共创安全屋的新时代。他甚至都已经想好,自己要如何义正词严,同孤胆英雄一般拒绝对方,哪怕对方以死相要,他都会冷冷一笑,然后坦**地走上黄泉,给业内留下一个宁死不屈的美名,等等。
可惜所有设想全都落空,人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人给你排练的机会。从他到达取货场地,到拿到钥匙回到这里,什么都没发生。
阿杰有些不甘心,坐在原地闭上眼睛,倾听周围出现的一切杂音,试图找到尾随他而来的敌人。但是直到钥匙温度完全被体温中和,时间就像静止一般,没有改变任何东西。
阿杰长出了一口气,看来自己确实想多了。
不过干这一行,不怕想得多,就怕做得少。阿杰不甘心放弃对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的好奇,于是回到区块链上,逐行逐句浏览起他的这些单子。
根据区块链的记载,这名矿工第一次接单是在二月九日,内容是朝阳区岳各庄附近的安全屋。东坝这个地方,交通不是很便利,流动人口也很多,都是些在附近做活的民工,下手难度低。
二月九日第二笔单子,南三环草桥,人流量大,住户多但租户少,算是老北京聚居区,下手难度不小,好像很少有人会委托这一带的房子。
二月十日第三笔,北三环和平里,这一带都是老房子旧小区,算是房价低洼地带,附近人口参差不齐,不过在城区里算是比较乱的地方。
二月十一日第四笔,阿杰看看手心里的钥匙,就是这一间。昌平区天通苑,近十几年来开发出来的聚居区,地铁五号线最北边,在这儿买房的大部分都是刚在北京定居下来的新市民。租户更是不少,每天早高峰后冷冷清清,晚高峰后热热闹闹,典型的北京小区,是使用安全屋的最佳所在。
浏览完四笔单子的详细描述,阿杰不由感叹,这人挺能折腾,两天之内从北京西头到南头,再到北头。拿下的安全屋从破败旧平房到刚建成不久的新小区,可以说是应有尽有。
但是问题就出在这里。
在短短三天内,在不知道客户要求的情况下,谁能横跨北京市东西南北,如此高效地得到四处房源?阿杰扪心自问,做不到。
如果对方在手里囤了多处房源呢?起码他阿杰不会这么做。所有安全屋都有一个“安全期限”,这个期限是他作为发掘人,在长时间的蹲点中根据经验得出来的。房主是什么人,为什么弃置这间房子,多久之后会有人回来,这些他都要掌握。没有一间屋子会被人永久遗弃,毕竟随便拿出一套房,都是过百万的价值。对安全屋来说,保证其安全性最重要的就是时效,囤在手里的安全屋和藏在床底下的炸弹没什么区别,稍不留神就会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最终,一个念头闪过阿杰脑海。
刷单?
这个新兴词汇不止出现在网购平台和新浪微博,在犯罪交易中也很常见。很多刚入行的团伙会通过类似的方式打响知名度,除此之外也会在相关渠道买热搜,自我炒作什么的。
阿杰认为,这个新来的对手有很大嫌疑在刷单。
他看看手中这把钥匙,又看看表,离他与委托人约定的交货时间还剩三个多小时,是时候出发了。显而易见,如果对方在刷单,那这个所谓的委托人必然也是对方的同伙,而阿杰要做的,就是发现其中的破绽。
他穿上外套,把钥匙放进兜里。这把钥匙将会再一次受到寒风侵袭,温度直降到冰点左右,他盼望着这个温度会祝他一臂之力,扎伤下一个拿到它的人。
刚要出门,阿杰又停住,他想到了另一个好办法。
一颗红心,两手准备,阿杰回到了电脑前,用他世人皆知的钱包地址,在私有区块链上发起一笔新委托。
“来啊,有本事再给爷爷接一笔看看。”
2.
放好钥匙,阿杰挑了附近一个咖啡厅的二层,在靠窗的位置坐下。虽说快要过年了,但是毕竟是工作日,阿杰没有想到咖啡厅里还有这么多无所事事的人,他看大家很无聊,料大家看他应如是。
阿杰不希望引起别人的关注,落座后不久,服务生端上一杯普通美式咖啡。
阿杰对这种咖啡厅的原材料不报任何期待,把奶精和糖包统统倒进杯里,一边搅拌一边盯着交货的小角落。咖啡喝完时,他看看手机,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很快,一个身影映入眼帘,不知道为什么,阿杰总能一眼判定那就是来取钥匙的委托人,不过令人意外地,那竟是一个女人。
阿杰欠欠身,双眼锁定那女子的背影。她身着军绿色长款羽绒服,脚踩一双高筒坡跟靴子,头上没有戴帽子,一条长马尾辫随着脚步左右甩来甩去。阿杰此时第一反应竟然是,这年头梳马尾辫的姑娘似乎不多了。
姑娘的动作还算麻利,很快找到了钥匙,阿杰也马上起身,一边往楼下走,一边留恋地看着窗外。来到一层时,那姑娘正要转身离开。阿杰算了一下对方的行动路线,应该是要往地铁站的方向走,途中会经过咖啡店大门。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门口,打算一把将其推开,突然跟一个黑影撞个满怀。
阿杰一愣,抬头一看,原来另一名男子也要出门,只怪他一直惦记那个姑娘没看路。对方长相挺有特点,眼睛细细的一条缝,有点像电视剧《潜伏》里的余则成。这人很礼貌,比了个“你先”的姿势,阿杰当仁不让地走出来,寒风突然涌入,提醒他把外套拉锁拉好。
时机正好,此时姑娘就在他右手边四五步左右。他径直左转,把双手插进外套兜里,一边迈着步子向地铁站走,一边侧耳倾听后方靴子和地面的敲击声。距离非常完美,跟踪要想不被人发现,最好的办法就是走在前面。
天通苑嘛,谁不认识。
当然,阿杰并没有完全放松警惕。毕竟没人说过,委托人拿到钥匙后就会马上去验货,不过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和他预料的一致。阿杰和那个姑娘前后脚进了车厢,令他哭笑不得的是,对方竟然偏偏排在他的身后。一上车,阿杰发现转过身来就是她,当真吓了一跳,还特意往里挪挪,和她拉开一点距离,以防止被发现自己神色异常。
跟踪跟到被倒贴躲着走,估计也是世间少有了。
阿杰小心翼翼装作一个路人,他突然感觉,如果对手不是一个女人,他应该会稳重得多。
难不成,对手连这一点都考虑到了?
阿杰不再多想,地铁很快到站,那姑娘离车门更近,先一步下车,好在这一站是人流密集区,大家都往下挤,阿杰下车并不显得突兀。当被人流推往站外时,阿杰向前观望,那一条马尾像一道风向标,显眼得令人发指。
离开地铁站,阿杰特意选了另外一条路线,从一个个小区穿过去,可以直达那把易手两次钥匙的主人家里,他对这一带再熟悉不过了。
阿杰算好姑娘的脚程,开始行动,等二人殊途同归时,他恰好领先对方两个身位。由于对方步伐实在缓慢,阿杰也乐得走马观花,一路上他发现几家自己曾经留下痕迹的安全屋,从阳台来看已变了模样,有些晾着衣服,有些堆着杂物。这些房子里住着的阖家欢乐的人们,他们绝对想象不到,有人在他们不在的时候,在同样的位置,用同样的家具,做着完全不同的事情。
想到这里,阿杰感觉有点冷,裹紧外套继续往前走,不再东张西望。
前方五百米左右,是他预计二人会相遇的小区口,她会从左往右经过,而自己则出门右转。考虑到这里,阿杰停下脚步,思考究竟是该走在她前面还是后面,如果再次来到她身前,有可能会被认出来。正思考时,问题解决了,姑娘已从小区口走过,迈着坚定的步伐。
阿杰一愣,她怎么突然走快了?他见对方消失在右面的围墙后,小步跟了过去,眼前忽然出现一个身影。阿杰“嗯”的一声,愣在原地。这个人看起来怎么这么眼熟呢?对方路过,下意识地往小区这边扫了一眼。
二人目光对上,阿杰恍然大悟,这不余则成么!
对方显然也认出了他,都站着不动,脸上露出疑惑的目光。过了许久,大概半个小时(也可能只有几秒钟,如果不是表坏了的话),对方不再看他,继续往前走去。
阿杰感觉后背发麻,渗出一层冷汗。对方是什么人,为什么也跟踪那个女人?阿杰不清楚,为什么最近每次工作,都会遇到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时间一秒一秒过去,阿杰顾不上想这么多了,也迈开脚步跟上去,亦步亦趋,若即若离地跟在后面,三个人身影连成一条直线。
很快,安全屋所在的住宅楼出现在阿杰面前。他不再继续跟踪,而是停在原地,而那个“余则成”也不再行动,一闪身竟不见了。阿杰心里有点慌,点上一根烟,用余光看到那姑娘进了楼门。一根烟抽完后,方圆五百米再没出现任何的异动,那个男人也没回来。阿杰用另一根烟的时间思考片刻。那个“余则成”显然不是女人的同伙,不然他发现了自己,不可能不做任何表示,那他又会是谁?
这个问题,阿杰认为自己抽一包烟也想不出来,不如忘掉这个小插曲。
他长出了一口气,转身往回走。抛开这些小问题不谈,起码如他所料,这个矿工不过是刷单的跳梁小丑。
阿杰感觉自己肩头一松,随之而来的是一丝倦意。
3.
“这样他就可以确定,我们是在刷单?”颜科不解地看着田抽。
“他几乎可以断定。”田抽点点头,看向一旁的赵文,再次叮嘱道:“千万记住,拿到钥匙,一直到走到阉林他爸妈那套空房里。路上不要东张西望,也不要思考,尤其是下了地铁,看手机都不行,只管闷头走。走到楼门里就算成功,记住了?”
赵文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站起身质问田抽:“你们让我请假出来,就为了干这个?大冬天在外边瞎溜达?有意思吗?”赵文边骂边走到旁边的椅子上,从外套兜里掏出一根头绳,开始梳起头发来。
田抽知道,赵文已经同意了。至于她为什么会同意加入如此荒唐的行动,甚至都没问是否危险,田抽找不到任何理由。总而言之,他知道赵文一定会同意,想到这里他心中略感愧疚。
梳罢头发,赵文穿好外套,田抽不知道是否还需要回答她刚才的问题。
“你确定阉林在家里等我是吧?”出门前赵文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当然在,”田抽慌忙回答,“他和两位小偷老师都在,完事让他给你叫外卖,你想吃什么可劲儿点。”
大门关上后,颜科嬉笑地对田抽说:“这可是我见你以来最狼狈的一次,比被我压在地上那次还狼狈。”
田抽苦笑一下,回到电脑前浏览区块链上的新委托,发现了如他所料的那笔。他飞快敲击键盘,感觉自己已成为这个区块上的资深矿工。颜科来到田抽身边,看着他操作,随即露出吃惊的表情。
“这是什么意思?”颜科问。
田抽慢条斯理地答道:“阿杰毕竟是个老江湖,为了验证我们是不是在刷单,他有两种方法。一是跟踪赵文,看她到底要如何利用安全屋,从中发现破绽。所以我让赵文一往无前地去阉林家。以阿杰的细心,一定会发现她根本不像是第一次去某处的样子,分明是早就认识那栋楼在哪,以此来坐实我们是一伙人的推断。”此时田抽已经完成了接单,推开电脑,把烟灰缸摆到身前,点上一根金桥继续说道:“而另外一种方法也简单,就是他再去发一笔委托,看我们是否会接。如果我们是在刷单,没有什么真功夫,短时间之内必然不会接下他的委托。”
“但是现在你接了。”
“当然要接,不然怎么样,在区块链全体用户面前认输不成?”
“那你也没必要把交货地点写在那儿啊,这样不是打草惊蛇吗?他还会去赴约?”
田抽掸掸烟灰,在一片烟雾缭绕中眯起了双眼,假装深沉,实则是被熏得睁不开眼,开口道:“他还是有两种选择。一是回去找赵文,暗地跟进,直到发现我们的更多破绽。第二,就是来拿货。”
“明白了,所以他会选择去找赵文,所以你让严林他们先埋伏好,以防他有什么行动?”颜科点点头,又问:“那咱俩干什么呢?”
“点外卖这事,阉林一个人就够了,让小偷二人组也过去,主要是因为王三抽太咋呼,我烦得慌。”田抽掐灭了烟,站起身来,“阿杰不会去找赵文,他会去拿货。”
“为什么?他明知道我们可能会对他不利……”
“对,他明知道我们可能会对他不利,他也要选择去拿货。”田抽继续说:“现在我要重申一下,咱们约法三章,今天如果见到阿杰,与他发生任何接触,我都要求你必须要保持镇定,不要被什么仇恨冲昏头脑。因为我们需要从他那里知道更多的东西。”
颜科没有答话,从茶几上的烟盒里取出一根烟,坐在沙发上点燃,从头默默抽到尾,最终掐灭烟头说道:“我应该可以答应你。”
这大概是颜科目前所能给出的最良性的回答了,田抽心里挺满意,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不过就咱俩人,不知道阿杰会不会找帮手啊。”
“不清楚。”田抽把玩着桌上的打火机。他自作主张物尽其用,把这个“旭东大酒店联名款”灌上酒精据为己有。
“我认为阿杰是一个独行侠,干这种工作很少有固定团伙,人多了反而束手束脚。”
“阿杰自己一个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是一种什么精神?”颜科问。
“你还是没想通,”田抽答道,“阿杰用自己的钱包发起这笔委托,等于是在区块链上公然和我们叫板,这是你死我活的一场戏。现在戏台已经搭起来,观众也入场了,锣鼓班子也准备就绪,过门也拉起来了。他作为主角,在门帘子后面已经叫板了,到了这个时候,他敢临阵脱逃么?”
4.
他不敢。
地铁里开足了暖气,可看着手机里的消息,阿杰觉得浑身发凉。
对方当然会接单,一群怂货绝不敢做他阿杰的对手。从一开始,他就察觉到这个矿工绝对是有备而来。对方若想在区块链,乃至在整个行业赢得一席之地,阿杰是迈不过去的坎儿。
既然来了,就不会轻易认输,他们会快速抢占市场,打响知名度,处处对人展示自己强于阿杰,努力让阿杰吃瘪,最终让阿杰成为圈内的笑话。以上一切,阿杰都能预想得到。可问题是,这个取货地点是怎么回事?
地点和之前那个取货地点分毫不差,即使阿杰不是一个记性非常好的人,即使“分毫不差”这四个字他也不是逐一核对的结果,但他不用翻记录也知道,内容连标点符号都分毫不差,这绝对不是巧合。
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被对方算计了。自己本以为对方是来抢生意的,要让所有人都觉得阿杰即将退出历史舞台,逼他出手唱这场《三岔口》。他摩拳擦掌,彩排了很久,结果大戏开场前一秒,却得知其实要唱的是《铡美案》。
取货时间是当天下午四点半,还有大概一个小时的时间,恰好够他从天通苑坐地铁到达目的地,连通勤时间都替他考虑好了,吊嗓子的时间都没留下。
自己不能不去。如果不去取货,对方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散布消息,说阿杰这人已不敢冒头。连自己的安全都顾不上,那凭什么能给别人提供安全屋?想到这里阿杰笑了,为了证明自己是安全的,要去赴一个非常不安全的约,这不是挺可笑的吗?
问题是,这个约到底有多不安全,阿杰心里完全没数。关于那次委托,他只知道自己提供的安全屋被人用来绑架一个小女孩,后来小女孩被绑匪撕票,绑匪如今落入法网。这件事跟自己有多大关系呢?最坏的情况是警方想借此将他绳之以法,可警察至于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吗?时至今日,想多了都是负担,阿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一个小时的路途说长不长,很快他走出地铁站,气温从秋天变成深冬,随着一步步接近目的地,回忆渐渐涌上心头。他想起了那把钥匙,自己花了大概三个小时就打造完成,算是生涯中比较顺利的一把。
钥匙现在在哪里?十有八九在警方的物证袋里封存,静静地躺着,永远不会告诉别人它出自谁手,也永远没有机会再打开那扇门。
阿杰来到取货地,驱散无谓的回忆,现在重要的是保持清醒。他努力不让自己显得紧张,让自己一举一动都显得自然。不为别的,他不希望暗中窥视自己的人在心中讽刺自己,这是一种要强的表现。
他来到取货的小角落,看到了那把钥匙。钥匙用密封的透明小塑料袋包着,是海底捞餐厅发给用户套手机的那种,当然也有可能是别的餐厅。这不重要,反正当初阿杰用的是海底捞的。
对方连这样的细节都做到了,显然对那个案子无比熟悉。他伸手去掏塑料袋,心里排除掉警方的可能,除非那位民警同志实在太闲。
亲爱的朋友,你怎么还不出现?
这时,他听到脚步声。
5.
田抽逐渐走近,那人的身材、体型和样貌,与田抽脑海中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他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像多年的网友终于见面时,一切幻想即将打碎的瞬间。他边走边想,用何种方式打招呼会让气氛显得更加轻松一些,最后的结论是——都不会。
“先生,找什么呢?”最终田抽在离对方五步左右距离时停住,给双方一个安全距离,先试探一下。
“明知故问呢。”对方拿到了钥匙,把手收回来,转身面对田抽。
很好,这样就打开天窗说亮话,田抽说道:“阿杰先生,我们也没有恶意,费尽了千辛万苦终于和你相见,主要是我有个朋友,有些事想问你。”
“那你朋友呢?”阿杰平静地问。
“他……”田抽用余光瞥瞥身子侧后,却不见颜科的影子。这位大哥可真行,关键时刻又上哪去了?
“他可能有点事吧。”田抽敷衍道。
“一般张嘴就说‘我有个朋友’什么的,其实都是自己的事,只是不好直接说而已。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阿杰颇为得意地给田抽定了性,虽然是误解,却正中田抽心意。毕竟颜科消失,气氛已经尴尬得不能再尴尬了。他回答道:“好吧,我觉得你应该也猜出来了,我想知道的事,和几个月前那起女童绑架谋杀案有关。”
阿杰点点头,把田抽准备的钥匙揣进兜里,往前走了两步。现在二人之间已经打破了陌生人的屏障。阿杰从兜里掏出烟朝田抽比画一下,田抽摇摇头,掏出金桥说:“不好意思,我只抽这个。”
阿杰点点头,给田抽上火。
“你问吧,看在你为了引我出来这么费心费力的份上,能说的我都告诉你。不过事先跟你说好,那件事我没参与,我只是提供安全屋而已。”
田抽吐出一口烟,刚要接话,突然透过阿杰的脑袋,发现他身后的那个熟悉身影。他本想问句你跑哪去了,立马发现不对。颜科的眼神并不似从前,让他想起在北京西站地下通道里,地上瓷砖透过外套传到脊椎骨的凉意。同时,他看到颜科手里有一块板砖。
大哥啊,你制服对手的工具还真是层出不穷。
千钧一发之际,田抽搂住阿杰肩膀把他推开,两根刚点燃的香烟一前一后跌落在地。同时,颜科抡起的板砖,擦着阿杰的脑袋,朝他左肩膀而去。田抽感觉手上凉风阵阵,慌忙撤手,避免大拇指被板砖砸成两段。一击不中,颜科和田抽都有点发愣,阿杰趁田抽撤手的瞬间,往旁踉跄几步,拔腿就跑。田抽二话没说,转身追了上去,心里千万次咒骂着颜科。追到一半,他回头发现颜科没跟上,这个人真是用时指不上,用不着时瞎捣乱。
街上人不多,阿杰在前边跑,田抽在后面追,路人忍不住侧目观看。田抽本想喊点什么,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合适,此时不该给阿杰施加压力。事后他才醒过味来,有什么必要追阿杰呢?他本身又想找他做什么,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不过此时,他大脑供血不足,没有余地思考。
眼看和阿杰的距离越来越远,田抽双脚开始不听使唤。他知道肾上腺素分泌不足以提供透支体力的能量,同时大脑也在告诉他:别追了,算了吧。
就在这时,前方不远的拐角处,又有一个身影出现。田抽内心大惊,没想到颜科竟然还知道分两路包抄,刚才实在有点小看他了。现在局势陡然转折,田抽和颜科前后夹击,阿杰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
然而就在几秒钟里,事态再一次转折,一辆黑色轿车突然停在阿杰身旁。田抽见那辆车副驾驶门突然打开,一只手从里面伸出来,显然是司机隔着副驾驶座位打开车门。阿杰愣了一下,马上钻进了车厢,车门还没拉上,便绝尘而去。
田抽不再奔跑,双手支在膝盖上弯腰喘息,颜科则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
田抽缓过两口气,摇摇晃晃地走到颜科跟前。
“那司机帽子墨镜口罩挡得严严实实,肯定是那孙子同伙!”颜科愤愤地对田抽说:“妈的竟然让丫给跑了!”
“要不是你他能跑吗?”田抽忍不住对颜科吼起来,“我们之前怎么说的你都忘了?你丫不是说不激动吗?”
“我说的是‘应该可以’。”颜科反驳道。
“你他妈……”田抽骂了一半,觉得事已至此,再这么骂下去也没意思,便不再说话,从兜里重新掏出一根金桥来。
颜科见田抽不说话,又问:“那刚才你俩都说什么了?”
“你给我滚。”
颜科见状不再说话,一屁股坐在冰冷的马路牙子上,自己叹起气来。田抽擦擦额头上的汗,掏出手机拨通电话。
“这边完事了,人跑了,什么都没问出来,详细的见面再说。你们那边警报解除,任务结束。”
6.
阉林放下电话,用放松的口气对赵文说:“文兄,田抽那边没事了,任务结束。”赵文还没回话,一旁的王三抽抢问道:“人呢,拿下了?”
阉林摇摇头表示没有,王三抽一个劲地跺脚,懊恼地说:“我就说咱哥俩去那边帮他,他非不让。那个姓颜的小子不顶事啊!要是咱哥俩去了,保证阿杰逃不出手掌心。”
“抽哥啊,你还别说人家颜科,”赵文笑道,“田秦也不是什么靠谱人啊,你不知道他跟颜科第一次交手,就被人家打昏了。”
“文兄你这话就不对了,毕竟田抽当时没防备……”
“你也没好到哪去,手指头差点让人当垃圾处理了。”
“算了,你爱怎么说怎么说吧。”阉林有点不乐意,“毕竟我俩都栽过,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下一个没准就是你。”
“嘿,你怎么说话呢!”赵文一瞪眼,刚要生气,阉林打断她,继续开口道:“既然任务结束,咱们这边也没戏唱了,回吧。”
王三抽和杨八旦听罢站起身,赵文还有点不高兴,不但不挪窝,还带着气说:“这就走了?田抽跟我说你给我们叫外卖的。”
“外卖?”阉林没反应过来,计划里没这一项啊,“外卖是什么玩意儿?”
“就是吃的。”王三抽在一旁答疑。
“你饿了?”
“我不单饿了,我还累了,困了,不想动弹了。”赵文说罢,直接在沙发上躺下了,“你们家被子呢,给我一套出来,我眯一觉,外卖到了叫我。”
阉林走进里屋,不过一会儿抱着一床被子出来,答道:“这房子打装修完,我爸我妈还没搬进住过,可惜这床被子还是新的,先让你用了。话说您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越快越好。”被子显然放了太久,有一点霉味,但是赵文也不在意,直接兜头盖住,声音从里面飘出。
阉林一想,三人也确实没怎么吃饭。既然不着急,那就吃饱了再出发吧。他开口道:“干脆甭叫外卖了,那玩意儿时间没谱。我去外面麦当劳买点得了,十来分钟就回来,保证比外卖小哥快。”
说罢他拿起外衣,刚要开门,旁边王三抽说道:“我说严兄弟,你去买麦当劳,我们在这儿,孤男寡女,怕是不太好吧。”
“怎么是孤男寡女?”阉林听得一愣,别看这哥俩是小偷,还懂得瓜田李下呢,挺正人君子,“你们分明是俩男人嘛。”
“二男一女……这更不合适了吧……”王三抽说完,只听沙发上“噗嗤”一声,尚未进入梦乡的赵文都听乐了。
“那怎么着,咱仨一块去?”阉林问,王三抽连忙点头,一旁的杨八旦没说话,但已经开始穿外套了。
“文兄你好好睡吧,我们仨走了,一会买回来叫你。”阉林撂下一句话,和小偷二人组一起出门。
出了楼门,三人一起往小区门口走,迎面一个男的和他们相向而行,擦肩而过,阉林抬眼看看,等走出几步离得远了,小声问王三抽:“你看见刚才过去那男的了么,怎么长得跟余则成似的?”
“余则成是谁?”
“你当我没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