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默听见了雨声。
滴答,滴答。
他痛恨下雨,下雨会让他想起泥泞的小巷,想起那里无尽的黑暗和垃圾箱里的味道。那个黏稠的腥臭味在他打开垃圾箱金属顶盖的时候尤为强烈,但是他当时并不在意这种气味。有时候夏默会觉得,在那一刻他的嗅觉选择性的失灵了,在那件事过去多久后才渐渐恢复,他不知道。
滴答,滴答。
他痛恨下雨,痛恨和下雨有关的一切。
夏默在浴缸中猛然惊醒过来。
用了差不多一分钟的时间,夏默才意识到自己正安全地睡在自己的浴缸里。浴缸里没有水,他还穿着昨晚在枪与玫瑰看演出时的衣服,他记得自己好像喝了点酒,想不到戒酒计划只坚持了这么几天。尽管如此,戒酒的反应还真是强烈,一杯“教父”就让人彻底失去了意识。
这样也好,夏默想,戒酒的另一种方式就是让自己的酒量变差。
他依稀记得昨晚那个刑侦队的姑娘似乎也在酒吧现场,好像还说了很多话,具体是什么?
滴答,滴答。
夏默的思绪再次被这个声音打断了,他这才看到刚才梦里的雨滴是从哪里来的。洗手间的地面已经漫起了五厘米左右的积水,头顶的天花板上留下一片明显洇湿的痕迹,痕迹的中间,水滴凝聚在一处,随重力落在夏默浴缸旁边的地面上。
滴答。
楼上的水管漏水了,夏默起身,踏过浅水——他痛恨这种感觉,爬上一层昏暗的楼梯。他对着另一扇一模一样的破旧房门重重地敲了两声。
楼上的房子里没有回应。
夏默又踢了两脚,在依然得不到回应以后,曾经的职业习惯让他想到的第一件事是破门而入,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但又无法忍受下雨一样的声音继续出现在自己的房间里,他想到了一个人。
通常夏默不会保留别人的名片,但是这个人给他的印象很好,当然也可能只是因为自己忘记扔掉。总之夏默的运气不错,很快就在一堆杂物中找到了柳生的电话。电话很快被接起来,夏默问他是否能联系到楼上的住户。
“只有在我们公司登记的房主与房客才能联系上,但你家楼上的那一户不在我们的名单中。”柳生在电话里说。
“我猜到可能是这样,打给你只是为了碰碰运气。”
“你楼上的房子是不可能漏水的。”
“在这样的破房子里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你听我说,”柳生说,“你家楼上没有人住。”
“什么?”
“那是间空房。”
柳生进屋的时候,还穿着那身夏默熟悉的西装,完全不是方便干活儿的样子,这让夏默觉得他是在挂断电话后立刻从公司赶了过来。柳生带着一捆绳子和防水胶带,以及一个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的手提袋,进门以后将西装外套脱下,小心翼翼地挂起来。
“我打电话问了几个工人,”柳生说,“但是他们都没有时间,看来我们只能靠自己了。”
“你说楼上没有人住?”夏默追问在电话里没说完的话题。
“没错,”柳生挽起袖子对夏默说,“东西呢?”
夏默把准备好的一个尖头锤递给柳生,这是他在五百米外的一个工具店里买到的,同时带回来的还有一个铝合金制的三角梯,那个梯子现在就立在浴室里,放在天花板洇湿痕迹的下面。
“记得我跟你说过吧,”柳生一边爬上梯子一边说,“当时你住的这间房子里发现了尸体,报警的是这里的邻居,那个邻居就是你楼上这家。”柳生爬上梯子后对着天花板指了指。
夏默领悟似的点了点头。
“那件事以后,这家人很快就搬走了,那间房子就一直空着,所以……”柳生用尖头锤对着天花板上的洇湿部分狠狠砸了一下,“漏水的不是他家。”
尖头锤陷入天花板中,夏默这才注意到,这层天花板只是一层并不牢固的三合板,漆上了与墙面相同的白色,上面还有一层镂空的空间。
柳生似乎看出了夏默心里的想法,对他解释说,“浴室的这个位置,上面有很多水管,特别难看,所以就隔上这么一层三合板,起到一些遮挡的效果。没办法,旧房子就是这样。”
“不过还是有一些水管没能包裹上。”夏默抬起头看着依然**在外面的两根。
“没错,不过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尖头锤再一次砸进三合板中,夏默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要不我来吧,”他对柳生说,“就是把这块浸湿的板子砸开对吗?”
“不用,”柳生慌忙阻止,“你力气太大,下手没深没浅,如果不小心砸到里面的水管,就不是滴水的问题了。”
“那至少让我做点什么吧。”
柳生站在梯子上,低头对夏默笑了笑,“去帮我买杯咖啡吧。”
夏默点了点头。
“还有,”柳生说,“顺便把浴室的门关上,不要让水流到外面去。”
夏默离开浴室,听到里面再次传来敲击三合板的声音。
夏默端着两杯咖啡从厨房出来,柳生已经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衬衫,将刚刚干活儿穿的那件塞进了随身带来的手提袋中。
“走了很远,还是只有速溶咖啡。”他将其中一个杯子递给柳生。
“没有关系。”柳生笑着说。
滴答声终于停止了,现在夏默觉得世界很安静。
“问题找到了,”柳生说,“有两根水管在连接处出现了一些松动,不是什么大事儿,很容易修,稍微紧一紧就可以了,我又用绳子固定了一下,贴上了防水胶带,应该不会有问题了。”
“想不到你连这个都会。”
“租房子嘛,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看多了也就学会了。”柳生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咖啡,“就是天花板弄得挺难看的,过几天我找装修工人过来补一补。”
夏默坐在地上,看着站在旁边的柳生,“没有可以坐的地方,”他表示了自己的歉意,“我平时在家里就这样。”
柳生笑了笑没说话。
夏默很喜欢柳生这样的状态,他做不到既不讲话又不让对方尴尬,他只能做到前者。
身旁的旧电视正在播放一个广告,夏默记得这个广告,但是这次播放的似乎是一个加长的版本。广告里的中年男人从汽车上下来,闻了闻自己的衣服,画面用夸张的特效标示着他身上无处不在的烟味。男人一筹莫展,带着手枪式喷头的白色瓶装除烟喷雾出现在他的手上,接着是一系列描述残留烟味被消除的特效画面。在下一个场景中,男人拥抱着自己的妻子与小孩,画外音正在告诉观众这款除烟喷雾的价格和购买地址,广告在一片阖家欢乐的场景中结束。
“这个广告可真够无聊的。”柳生看着电视说。
“是吗?”
“这个男人怎么看都是个彻头彻尾的窝囊废。”
夏默没有说话,因为有另一个声音吸引了他。
电视里说话的是一个女人,长发、干练、眼神锐利,带着职业女性的性感。她正在播报金沙夜总会员工,25岁的江雪在家中身亡的案件,女人的语速很快,但是吐字清晰节奏舒服,夏默看了看画面下面的字幕,上面显示着女人的名字:记者,沈凝。
她简单扼要地概述了这起案件的大概信息,这起表面上看起来是自杀的案件经过刑侦支队的深入调查,发现诸多疑点,警方怀疑这是一起伪造成自杀的凶杀案,迅速立案调查,目前案件进展迅速,已经锁定一名重要嫌疑人,正在审讯当中。
夏默记得,他第一次去刑侦支队的时候,那个姓韩的副队长特别对他强调不要泄漏任何信息,然而现在这些信息已经被全千山的人知道了。
看来他们依然笃定那个倒霉的仓库管理员就是凶手,他们急于让民众知道自己不是笨蛋。
果然,接下来的画面就是那位副队长,以及在审讯室外对他表现出敌意的叫作史强的警员,他们正在接受采访。夏默看到这两个人满面红光,在摄像机面前努力掩饰着内心的窃喜,但这一切都写在他们微微变化的表情上。
“看这样子,他们应该是已经抓到凶手了。”柳生说。
“是吧。”夏默小声回了一句。
现在要怎么收场?夏默心里犯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