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里还有一条河,我以为千山就只有山。”夏默说。
“这是千山最有名的一条河,叫作花河。”何诗宜把车停下,对别墅区门口的保安出示了证件,保安虽然面露难色,却依然不得不放行。
“只有上流社会的人,才能住在花河附近,”汽车沿着别墅区的林荫路缓慢地行驶,“所以你的判断没有错。”
“我的判断?”
“对呀,你在第一次去刑侦队开会的时候,告诉我们要找一个上流社会的人,但我们却从没有来过这里。”
“他的公司里有什么线索吗?”
何诗宜摇了摇头,“公司的员工说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见过他了,韩队正在派人过去。”
夏默拿起在广告公司打印的资料,再次确认这个男人的身份。蔡星河,千山市星河化工有限公司董事长,47岁。
比夏默预想的年纪大了不少。
“我们为什么要先来他的家里?”何诗宜问,“他的妻子还没有同意上门。”
“这就是我们应该来的理由。”
汽车又驶过一段路,这个叫作左岸花园的别墅区,从外面看占地面积并不算大,但是复杂的园林设计还是让路变得漫长很多。
“你就不能主动解释一下吗?”
“什么?”
何诗宜无奈地叹了口气,“为什么蔡星河的妻子不同意,我们却更应该上门去找她?”
“你说他失踪了多久,一个星期多了是吗?”
“他的员工是这么说的。”
“那他的妻子为什么不报案?”
他们将汽车停在一栋别墅前,前面的庭院种着一株低矮的金银木,旁边悬着一架秋千和一个彩色皮球,何诗宜按下门铃,却迟迟得不到回应。
夏默绕着这栋别墅四周向内观看,窗扉紧锁,窗帘隔绝着屋内的景象。但是二楼窗帘轻微的抖动还是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她在躲着我们,”夏默说,“我们直接进去吧。”
“不行,”何诗宜说,“没有向队里申请,我们不能擅闯民宅。”
“回去补一张搜查证就可以了。”
“不行。”何诗宜挡在夏默面前。
“你可真是个听话的好警察。”
“你是在讽刺我吗?”何诗宜白了夏默一眼。
她又按了两次门铃,依然没有回应。别墅区格外寂静,只有门铃的喇叭里传出来的丝丝杂音。
夏默意识到什么,他凑向门铃说,“我知道你能听见我说话。”
何诗宜不解地看着夏默。
“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些简单的问题。”夏默接着对门铃的通话器说,“你放心,我们对于你丈夫蔡星河那些经济上的问题完全没兴趣,我们也不负责这方面的调查,但是如果你一直不配合,我们只能请经侦队的人去查他公司的账了。”
门锁发出弹出的声响。
“请先换鞋。”
门内的女人穿着定制的长绒睡衣,怀里抱着一个正在专心摆弄玩具的男孩儿,夏默注意到她脸上化了一些淡妆。
“红茶可以吗?”他们在沙发上坐下以后,女人说,“英式红茶。”
“谢谢。”
“我不是怕你们去查他的账,”女人在他们的对面坐下,躲避着夏默的目光,“我是不想让邻居看见有警察一直在我家门口。”
“理解。”夏默说,“你放心吧,我们不会去查账的。我很讨厌没必要的麻烦,也许你也是。”
女人点点头。
夏默喝下一口红茶,他有意让时间凝固一会儿,这对打开对方的心理防线很有必要。
“据我们所知,你的丈夫已经一个星期没去公司了,”夏默环顾了一下这栋装修奢华的房子,“我猜这一个星期他也不在这栋房子里。”
“他去国外出差了。”
“具体是哪里?”
“法国?意大利?”女人思索道,“反正就是欧洲的什么地方。他有海外贸易,经常出国,我很少过问的。”
“但是哪天走的你还有印象吧。”
“就是……大概一个星期前吧。”
“具体几号?”
“具体……”女人端起红茶杯,用电影里慢速回放的动作去喝这口茶。
“过去十天,千山的国际机场并没有你丈夫的出境记录,”夏默说,“我们虽然不去查账,但是查航班信息和旅客名单还是很方便的。”
何诗宜转头看了一眼夏默。
女人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继而转向痛苦。
“我希望你能配合我们,”夏默说,“我希望你能说实话,你要知道,你找的那些私人侦探是没有任何帮助的。”
女人突然哭了。
“求求你们,”女人抽泣着说,“我每天都在做噩梦,他什么都没说就不见了,我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孩子解释,求求你们,帮我找到他。”
“我们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夏默说,“但是在那之前,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离开别墅区,何诗宜忍了好久,终于还是开口问夏默,“你怎么知道蔡星河没有出境记录,我们根本就没查过。”
“我猜的。”
“你猜的?”
“且不论蔡星河是不是这两起凶杀案的嫌疑人,就从他失踪但妻子不敢报警这一点来看,他就是一个很怕被调查的人,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涉嫌经济犯罪。”夏默继续说,“当然我对这个没兴趣,只不过这样的人如果想要出逃,一定会先转移资产,并把老婆孩子提前送出国,所以他妻子在说谎。”
“那你怎么知道她雇用了私人侦探?”
“如果是你,丈夫失踪了,又不敢报警,你还有其他的选择吗?不找私人侦探,难道要上网求助啊?”
何诗宜白了夏默一眼,随即笑了笑。
“你笑什么?”夏默难得发问。
“我想起来你最后要求她做的事,”何诗宜说,“没想到你也有那样温情的时候。”
“如果温情这张牌有用,我为什么不用?”
“你就不能坚持三分钟不让人讨厌吗?”
何诗宜的电话响了,她戴上蓝牙耳机,一边开车一边回应。
“真的?什么时候?”
“三天前?太好了,那个地方在哪儿?”
“好的好的,你们先过去,我们随后就到。”
何诗宜挂断电话,忍不住兴奋的语气问夏默,“你猜怎么了?”
“我不知道,”夏默说,“但我有不好的预感,他们一定是得到了什么线索,只要是能够轻易得到的线索,一定没什么帮助。”
“这次不一样,”何诗宜说,“这次我们可以确定是他,他们查到蔡星河的信用卡在三天前消费过。”
“在哪里?”
“远郊的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何诗宜说,“一共消费了三十块零两毛。”
纪录片的名字叫作《地下》,和库斯图里卡的电影同名。
电影在披头士乐队的乔治·哈里森独唱的《我的吉他呜咽》(While My Guitar Gently Weeps)的声音中进入阴暗的画面。逼仄的楼梯尽头,一扇布满涂鸦的门打开,背景音乐渐渐被“枪与玫瑰”酒吧现场的演出声取代,舞台上的“绝缘体”乐队正在用疯狂的姿态表演着。主音吉他手在弹奏一个泛音后用力拉动那把双摇吉他的摇把,发出如同马啸般的尖锐颤音;贝斯手全程背对舞台,流露出一副厌世者的姿态;**上身的光头鼓手,用尽全力制造密集如枪击的军鼓声;姜一晨在狭小的舞台空间奔跑着,对着台下的观众掀起新一轮躁动。
特写镜头中的观众,脸上露出有如朝拜般虔诚与性**一样兴奋的表情。他们的汗水贴着头发,嘴里发出被音乐掩盖的呐喊,跳动的青年,彼此冲撞的人群,接吻的情侣……
现场烟雾弥漫,分不清哪些是香烟哪些是大麻,烟雾制造的蒙太奇效果让画面转向室外,变成清晨里面色疲惫正在挤电车的普通上班族,强烈的对比让很多人第一次看到千山混乱、潮湿与危险的一面。
“看起来他们都很喜欢你。”沈凝的声音变成了画外音。画面依然回到地下酒吧的观众身上,慢速播放,光影迷离,放大着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你怎么看待你的歌迷?”
“我不在意这件事,”姜一晨的声音,“我只关注在我的音乐上。”
“所以,歌迷对你来说并不重要?”
“是的。”这句话听起来并不像是来自演播室。
画面继续掠过台下观众的表情,他们正在对绝缘体乐队表示忠诚。
一些流行明星的演唱会片段被切入进来,字幕告诉我们这些是当下青年最喜欢的偶像,他们来自日本、韩国和美国,他们有男生团体和少女组合。
“对于现在的流行明星你怎么看,你觉得他们和绝缘体乐队、和摇滚乐的不同是什么?”
“肯定和绝缘体的歌没法比,”姜一晨说,“而且坦白讲,那些音乐简直就是垃圾。”
“垃圾”两个字被做成手写字体,占满以流行明星为背景的整个画面。
访谈以这样的形式穿插在充满暗示与对比的画面中,纪录片的时长在三十分钟左右,屏幕后的沈凝看着最终被剪辑版本露出标志性的笑容,“不错。”她拍了拍旁边剪辑师的肩膀。
这部纪录片即将播放在千山本地的电视台,在一部冗长的电视剧结束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