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门关上。”韩林生从椅子上转过头说。
何诗宜乖乖地关上门,双手交叉在身前。一旁的夏默则若无其事地坐在黑色的皮沙发上。韩林生的办公室里压抑又阴冷,何诗宜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挂在墙上的电视机里,画面正扫过一排排流水线上的工人。工人们穿着统一的灰色制服,戴着白色的手套口罩,特写镜头下,脸上洋溢出幸福的笑容,画面下方的字幕,写着星河化工的公司全称。
韩林生拿起桌上的遥控器,将电视音量调小,身子重重地靠了靠旋转椅的椅背,闭目养神,用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在太阳穴上轻轻揉动。
“你们当我这个副队长不存在是吧。”许久以后,韩林生终于打破了这间办公室里的沉默。他的声音很小,却依然清晰地传入了另外两个人的耳朵里。
“韩队,我……”
韩林生挥了挥手。
“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韩林生的视线扫过瘫坐在沙发上的夏默,“反正这个纪录片也没有涉及任何有关案情的内容,这样就不算泄漏了。”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否认。
“这是你们对蔡星河发出的信号,也是警告。”韩林生补充道。
“我对这件事情负责。”何诗宜希望自己的脸没有感觉到的那么红。她感到全身血液上涌,这句话从一进门开始就卡在她的喉咙里,现在终于吐出来了。
“我知道谁该对此负责,”韩林生说,“我知道这是谁的主意。”
夏默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上的皮靴,一缕头发从他的耳后滑落。电视里的画面转为一所小学,穿着校服的女孩正在走进教室,那是蔡星河一脸纯真的女儿。
韩林生的手里多了一份文件。薄薄的几张纸,在他的手上看起来却似无比沉重。韩林生将文件拍在桌面上。
“韩队,这是……”何诗宜欲言又止。
“上面的最后通牒,”韩林生说,“我的命运。”
空气骤然变得紧张。韩林生坐在椅子上发出重重的叹息。“三十天,”他揉着太阳穴说,“这两起案件的影响非常恶劣,上面要求三十天内必须破案。”
“这怎么可能……”何诗宜小声嘀咕了一下,她知道这样的文件意味着什么。
“我把所有能用的人都派出去了。”韩林生看了夏默一眼,“我知道这样说对你不太公平,但是我还是想问,我能相信你吗?”
夏默抬起头,看到韩林生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不像一个多年的刑警,不像刑侦队的副队长,而像一个慈祥的老人。
办公室外面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进。”
史强走了进来,在看到除了韩林生之外的另外两个人以后,他愣了一下,随即整理表情,用愤怒的口吻对韩林生说:“韩队,我刚刚看到了一个关于蔡星河的纪录片,”他扫了一眼旁边沙发上的夏默,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看起来是有人违反规定,擅自与媒体合作了。”
韩林生指了指墙上没有声音的电视画面。
“您已经知道了,”史强意识到另外两个人出现在这间办公室里的原因,“这是在公然违抗您的命令。”
“既然你也看到了,史强,那你就来说说,这个片子的播出给我们造成了什么影响?”韩林生说。
“好的。”史强挺了挺身子,他早已准备好了答案,“首先,这是一部关于蔡星河的纪录片,但是拍摄团队全程都没有见到过蔡星河本人,联想到找他们拍这部片子的人是来自刑侦队——或者是暂时为刑侦队工作的某个人的话,以那些记者的德行,很难不去深挖蔡星河背后的秘密,这就等于间接泄漏了我们目前的调查工作。”
“还有呢?”
“还有,在上次开会的时候,您明令禁止,所有人不能与媒体联系,我想当时这个屋子里的人应该都听到了吧。”史强看到夏默依然专注地看着自己的皮靴,从鼻腔里发出鄙夷的声音,“现在这么做是在公然挑衅您的权威,也给其他参与调查的同事带来了非常恶劣的影响。”
“什么影响?”
“就是……”史强语塞了,“就是对您……”
“我替你说吧,”韩林生说,“这会让其他人觉得,我这个副队长说的话没有用。”
史强没有说是,当然也没有说不是。
“那你会受到这个影响吗?”
“我……”史强显然没想到这个问题会落在自己头上,他犹豫了一下,又同时感到后悔,他知道自己不该犹豫这一下的,这会让他后面的任何回答都变得不再可信。
“这个纪录片,是我让他们俩拍的。”韩林生说。
“韩队……”何诗宜瞪大眼睛,她注意到韩林生的眼神告诉她不要说话。她又看了看旁边的夏默,那个家伙还在盯着沾着泥土的皮靴,没有任何反应。
“我不明白,韩队,”说话的是史强,“您不是说……”
“这个纪录片没有涉及任何与案情有关的内容,”韩林生说,“这只是我们对蔡星河发出的一次警告,而且,我很确定媒体绝不会继续去调查蔡星河。”
“可是他们……”
“行了,这里没你的事了。”
史强悻悻地离开韩林生的办公室,留下一团疑惑与愤怒的空气。办公室里安静了下来,无声的电视屏幕正在播放这部纪录片最后几分钟的内容。
“拍得还不错。”韩林生看着电视,第一次露出笑容,只是这笑容看起来有些疲惫,“亏你们想得出来。”
字幕走完,电视上又播放起广告,不知是故意还是巧合,此时电视上的广告正是蔡星河和他的除烟喷雾。
“我老了,”韩林生把视线留在电视上,对夏默与何诗宜说,“有些事情也应该放权给你们去做,但我还是那个问题,我能相信你,你们吗?”
“三十天对吧。”夏默终于说话了。
“三十天。”
熟悉的紧张感。夏默感到周身燃起一阵温暖,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被人需要是什么感觉了。
“我需要你一个承诺,还是那句话,这对你可能不太公平。”
“我的目的不是公平,你也不是,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把那个幽灵找出来。”夏默坚定地看了韩林生一眼,“所以,我给你我的承诺。”
“很好。”
在这一刻,夏默觉得自己与韩林生建立了某种“男人的契约”。在这个契约里,他们不必事无巨细,因为他们都知道赌注是什么。尊严,夏默想,警察的尊严。
“还有一件事,”韩林生说,“关于那个纪录片,我可以为你们承担全部责任,但我不希望媒体继续发酵这件事,更不要继续去调查蔡星河。”
“放心吧,早就安排好了。”夏默说。
“你怎么能确定?”
“还记得那个叫沈凝的记者吗?”
韩林生点了点头。
“我不只对你一个人有承诺。”夏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