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默覺得,自己到目前為止還是一個守規矩的人。
當他在浴缸中醒來以後,他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麽到家的。伴隨著清醒的意識一同找上門的,還有延續到現在的偏頭痛。偏頭痛是夏默最不喜歡的感覺,不是因為痛感,而是因為這阻礙了他正常的思考,如今案件陷入了僵局,期限在一點點逼近。夏默急需自己的思考能力回歸,在與那個幽靈的競速賽跑中,夏默已經被甩開太遠。
夏默之所以還認為自己是一個守規矩的人,是因為他做的所有的事情,都與刑偵隊的那個姑娘在一起,他找不到自己必須這麽做的原因。後來他給自己找到的理由是,與那個姑娘同時行動,代表著一種合法性。
這不是足夠說服人的理由,但是勉強能用。
但是此刻,當夏默站在千山火車站的候車站台時,他沒有告訴那個姑娘自己接下來的行動計劃。不是因為接下來他要做的事不合法,而是他自己也找不到做這些事的理由。
連一個勉強能用的理由都沒有。
列車進站了。
一直以來的經驗告訴夏默——盡管他現在也不完全相信自己的經驗了,當一個係列殺人案發生以後,隻會走向兩個結果:第一,凶手被繩之以法;第二,繼續發生下去。
但是現在,這兩個結果似乎都沒有出現,沒有新的報案,沒有新的懸掛起來的屍體,沒有新的嫌疑人。什麽都沒有。
通常凶手停止作案也有兩個可能:第一,凶手因為一些其他的問題被拘留或判刑,隻是還沒有人知道他還是個連環殺手;第二,凶手正在尋找新的被害人。
夏默更願意相信第二種,這既符合他對凶手的判斷:一個體麵有序、讓人失去戒備並且幾乎不會犯錯的人,他也在心裏希望自己麵對的就是這樣一個對手。同時也讓夏默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多少還能夠有些價值。
既然凶手在尋找新的被害人,並且這個時間如此漫長,也就是說凶手對於被害人的選擇有一個苛刻的標準。他不是**殺人,也不像大多數的連環殺手一樣,以一兩個簡單的條件篩選出大量符合要求的潛在目標。目前來看,那兩個死去的姑娘沒有任何相同點,彼此也並不相識。但是夏默已經厭倦了隻從表麵上去尋找線索,他之前那些愚蠢的判斷,都是因為如此。
蔡星河是個例外,無論從作案手法還是現場環境來看,都與前麵兩個女人的案子完全不同。他之所以能夠被聯係起來,是因為夏默就像一個電子遊戲裏的人物一樣,被操縱按鈕的凶手帶去了蔡星河的麵前。然而這卻給了夏默另一個啟示,如果這是一場電子遊戲的話,夏默需要找到的,就是遊戲的設計者,遊戲的源代碼。
列車正在開往遊戲的出發點。
兩個小時以後,夏默到達上川鎮。他從站台出來,沿著一條水泥砌的樓梯拾級而下,再穿過不足百米的幽暗通道走出站台。這裏依然是千山管轄的地方,這裏大多數的年輕人都在千山工作,江雪顯然也是其中之一。
夏默伸手攔下一輛出租車,對司機說了一個地址,這個地址是他從金沙夜總會的店長那裏得到的,他之所以沒有問刑偵隊的原因,是因為他自己也無法解釋此行的目的。顯然在三年前,這個地址就沒有人居住了。
出租車在一條無人的石路中間停下來,司機指著右邊的一條斜坡,示意接下來的路隻能下車步行,夏默付了車費,把零錢留給司機,沿著斜坡向上走。坡路兩邊種植著不太茂盛的灌木,破敗的平房比鄰而建,偶爾能看到站在門口晾曬床褥和等待死亡的老人,時斷時續的狗吠聲從前方傳來。
爬坡消耗掉的體力和上川鎮清新的空氣緩解了夏默的偏頭痛,他看著一個個斑駁的門牌,又走了十幾分鍾,停在其中一棟房子前。
這棟房子並沒有什麽不同,一樣的破舊古老,鐵門黑色漆皮已經脫落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深紅色的鏽斑,如同幹掉的血跡。夏默用目光丈量了一下鐵門的高度,對於他這個身高的人來說,他有更簡單的方式進入房間。可當他正準備這麽幹的時候,發現石板路上一雙凶狠的目光正在盯著他,一個身材佝僂的老頭緩緩湊近,用中氣十足的聲音詢問夏默的來曆,並在夏默想要開口編造一個謊言之前,嚴厲地警告他這座房子裏沒有他要找的人。夏默以一個意味不明的點頭作為回應,繼續向小路的深處走去,他一邊感受著老頭從身後射來的目光,一邊在心裏抱怨這些房子的間距太小,讓他必須走很遠才能繞向後牆。夏默偷偷回了下頭,身材佝僂的老頭似乎放棄了對他的監視,走進了石板路對麵的一家簡陋的雜貨鋪中。
從後牆翻入,夏默掉進一片瘋長的草叢中,身邊是一些隨意丟棄的廢舊木門板。夏默看到雜草已經長到了房屋的後窗上,他小心避開腳下門板上的釘子來到窗前,這種窗戶很容易打開,特別是在裏麵沒有人的情況下,隻需要打破就可以了,但夏默不打算這麽做,這會顯得他是個粗糙的人。他開始在意自己是否粗糙了,因為他的對手顯然做事精致很多。
夏默從風衣口袋裏掏出一張信用卡大小的卡片,夏默沒有信用卡,這是金沙夜總會的會員卡,是他在詢問這個地址的時候順便帶走的,他將卡片塞入兩扇窗戶的縫隙中,手指用力向上撥,感受著金屬摩擦的阻力,窗鎖應聲打開,使用這種簡陋的窗鎖是老式平房的特征之一。夏默翻進去,聞到了木頭腐朽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