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的玻璃门轰然碎裂,伴随着女人的尖叫声落下一地残渣,随后几滴深红色的血液滴落下来,周永山看着对面的妻子蹲在地上,双手紧紧捂着耳朵,露出惊恐的表情,他没有继续发火,而是看了看右手皮肉翻飞的伤口,龇着牙从里面捡出两片碎玻璃,用斥责的语气对妻子喊道,“绷带!”
妻子缓慢地站起身,防备地看着周永山,双脚向另一个房间挪动,“快点!”周永山又喊了一声,妻子加快脚步,他听到药箱被颤抖的双手打开的声音,妻子递过来一卷没拆封的绷带。
周永山指了指右手的伤口,意义不言自明。妻子点点头,拆开绷带包装,轻轻扶起他受伤的右手,迟疑了一下,她抬起头,脸上仍挂着泪痕,“我先给你擦点药吧。”妻子试探着说,生怕再次点燃周永山的怒火。
周永山沉默了几秒钟,同意了。
妻子打开一瓶碘伏,用棉签小心地在伤口处擦拭。周永山忍住疼痛,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心中的愤怒已经消失大半,但自尊的惯性和一场怒火消散后的余烟让他依然保持着沉默。女人披头散发,像是刚逃过一场浩劫——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她抽泣着,将绷带一圈圈缠绕在周永山血红色的右手上,周永山想警告她不要缠得太紧,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绷带最后在掌心处打了一个结。
周永山离开只剩半边的厨房玻璃门前,穿过自家客厅,走进较大的一间卧室,妻子知道他要做什么。她想阻止,又不敢上前,只得再次开始哭泣。
打开的衣柜里,周永山将妻子的内衣、裤袜和其他一些东西纷纷扔出来,用他依然可以自由活动的左手,一层抽屉扔完,就拉开下面一层抽屉,他的动静越来越大,他也知道妻子现在只敢躲在厨房里。
没有钱,每一层都没有钱,一分钱都没有。他又开始翻妻子的大衣口袋,依然一无所获,失败再次燃起他的怒火,特别是在他不小心又撞了一下右手的伤口以后。他打算回厨房继续质问那个可怜的女人,一定还有钱藏在什么地方,他的时间不多了。
转身的瞬间,他看到妻子就站在身后,披头散发,双目无光,像是她被吊死的女儿。
周永山的第一个感觉是,庆幸自己没有因为惊吓而叫出来,他必须表现出来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但他不得不在心里承认,妻子现在的模样让他害怕。
“我最后问你一遍,钱呢?”
妻子的双手背在身后,用冰冷的声音回答他,“我跟你说过了,真的没有钱了。”
“你他妈撒谎!”
妻子没有回应。
空气中的沉默让周永山陷入了窘境,他意识到自己的气力正在泄掉,一种奇怪的恐惧正在注射进他的血液,进无可进,退无可退。这时候周永山的视线落在妻子放在背后的手臂上,那不是一个正常的姿势,更猛烈的恐惧正在进入,他用最后的力量让自己尽可能地保持威严,“妈的!”他骂了一声,绕过妻子向门口走去。
“等一等。”
妻子冰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周永山心里一惊,他正站在门口弯腰换鞋,转身抬起头,再次撞上妻子空洞的目光和背在身后的双手,他预感到一些事情将要发生。
“你还有什么事?”周永山的声音已经有点颤抖了。
妻子没有回答他,他看见妻子的一只手缓缓地在身后移动着,几秒钟的时间,他却感到尤其漫长。周永山利用这几秒钟的时间,在头脑中迅速计算着妻子与自己的力量差距,受伤的右手带来的影响,以及面对利器时躲避的姿势。
“这个给你。”妻子说。
周永山松了一口气。
妻子递过来几张现金,目测不到一千块,“我身上就这么多了,省着点用,最好先去医院看看伤口。”
周永山一把夺过钱,勇气再次回归他的身体,同时回归的还有之前惹他发火,让他打碎厨房玻璃的话题,“我最后再问你一遍,那个房子到底卖不卖?”
“卖,”妻子妥协了,“我明天就去找中介。”
周永山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胜利的号角,转身开门离开。
重重的关门声回**着,门后的妻子依然披头散发地站在原地,被周永山拿走现金的那只手放在身前,她的另一只手依然背在身后,现在那只手缓缓垂落,几个小时前她用来做饭的短柄尖刀从手心掉落下来。
周永山没有听见门后利器掉落的声音,他的注意力停在外面楼梯间坐着的一个身影上。他吓了一跳,正要破口大骂,却在同时意识到自己与对面这个男人的力量差距,尽管对方只是坐着,但依然看得出身材高大,这让他刚有的勇气再次消散殆尽,他瞪了男人一眼,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他在回想那个男人的样子。刚刚的时间太短,楼梯间的灯光昏暗,这让他并没有完全看清男人的相貌,他只是隐约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男人,这种熟悉的感觉让他惊慌。那个男人穿着长款风衣和一双沾着泥土的皮靴,虽然看不清五官,但依然可以确定他的头发蓬乱,发梢微卷,散发着阴郁的气息。
周永山决定不再回想,更重要的事情在召唤他。
走进那个没有保安值守的小区里,周永山爬上五楼,在一扇门前调整呼吸,接着用一个特定的节奏敲门,先两声再三声再两声,这是第一个暗号。
“谁?”门后传来一个浑浊的声音。
“你订的外卖到了。”周永山说。
“你送的是什么?”
“一份12寸的比萨、一份意大利面,还有两罐无糖可乐。”
这是第二个暗号。
门开了。
屋内乌烟瘴气,周永山听到麻将撞击的声音,纸牌落在桌面的声音,以及点钞机工作的声音,这些声音彻底驱走了他的不安。
唯一的问题是,他身上只有不足一千块钱,这注定是一个无法尽兴的夜晚。
他需要将那栋房子赶快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