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默并没有走远。当何诗宜对陈万里道了歉也道了谢,走出律师事务所,经过楼道里被夏默敲碎的监控器以后,她看到夏默站在写字楼出口的地方躲着雨,嘴上叼着一根燃烧的香烟。
“我不知道你还抽烟。”
“我自己也快忘了。”
两人穿过雨帘快速回到车上,夏默看到嘴上的香烟已经湿透了,他打开一点车窗将剩下的半支烟扔掉。汽车还没有发动,雨水不停地拍打着风挡玻璃,模糊着车窗外的一切。
“你不该那么做。”何诗宜说。
夏默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他没有回应。
“就算陈万里在撒谎,你也不应该动手,”何诗宜接着说,“而且我觉得他说的是真话。”
“他说的当然是真话,”夏默说,副驾驶的空间对他来说有点局促,“他确实不认识周晚晴,我从他的表情里可以确定这一点。”
“那你为什么还要动手打他?”
“这样事情会变得简单一点。”夏默晃了晃手里的钥匙。
“这是……”
“陈万里锁着的抽屉里,一定还有些别的东西,”夏默重新将钥匙放进上衣口袋,“他在开关抽屉时遮遮掩掩,动作迅速,在给我们看那三张协议的几分钟里,也不忘上锁。”
“你觉得他隐瞒了一些事?”
“我还不能确定,”夏默拉上安全带系好,这是让何诗宜开车的信号,“所以我决定晚上回来看看。”
“怪不得你要破坏楼道里的监控器。”
挡风玻璃上的雨刷在两个人面前摆动,发出有节奏的响声。雨势越来越大,能见度不足十米,这让车速只能保持在30迈左右。两个人开始了默契的沉默。
“你觉得陈万里是个什么样的人?”何诗宜率先打破沉默。
“体面的人,或者说,曾经体面过的人。”
“为什么?”
“你注意到他的穿着了吗?”夏默没有要何诗宜回答的意思,“他身上的那件西装,并不比你现在开的这辆车便宜多少,但那已经是十年前的款式了,作为一个落魄的律师,这件西装显然不太合身。”
“你是说,他曾经也是一个上流社会的人?”
“不只是这样,那件西装是意大利匠人手工制作的,每一件都在袖口内侧缝制着签名和编号,每一件都是孤品,那件西装即使现在出售,也能卖出一个不错的价钱,甚至还有的赚。”夏默望着车窗外被雨水洗劫的千山,“他这样做的理由只有一个,这个人在内心中,依然沉溺于过去的辉煌中。”
“有时候我觉得你的推理过于夸张了,”何诗宜打趣着说,“夸张到让我不确定是否应该相信。”
“所以我们需要验证。”
“怎么验证?”
“这就只有靠你了,”夏默说,“现在这辆车里只有一个人仍然是警察,能够使用内部系统去查询一个人的背景,陈万里如果真的因为什么事情落魄至此,他一定会留下记录。”
“那你呢?你准备做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夏默指了指装着钥匙的口袋,“我还有一把锁要打开。”
“我跟你一起去。”何诗宜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大了点,又补充道,“我们是搭档。”
夏默摇了摇头,“不行,我不知道那后面还有什么样的危险。”
“你在劝一名刑警不要面对危险?”
“至少不要面对我无法预知的危险。”
汽车离开高速路,进入了一条单行道,眼前不只是路人,连其他的车辆也看不到了。现在的千山看起来如同一座孤城。
何诗宜的脸红了。
“你是在担心我吗?”
夏默没有说话,他正专注地看着雨水。雨天会让夏默陷入痛苦,他庆幸自己还能躲在一辆汽车中,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但是夏默依然无法抑制那些回忆的碎片,它们跟着雨水一起砸在夏默的眼前。雨天,仓库,地上的血迹,没完成的那幅画。
“如果我愿意陷入危险呢?”何诗宜说。
每次当何诗宜试图将话题更进一步的时候,她总是得不到回应。比如刚才,当她觉得气氛正在变得温暖,甚至暧昧——尽管她并不知道暧昧到底是什么。她问夏默是否在担心她,夏默一如既往地让这个问题被雨水冲走了。何诗宜对这种情况已经不再感到尴尬,但她不想放弃。
“你说什么?”
“如果我愿意陷入危险呢?”何诗宜语气坚定地重复了一遍,“哪怕是为了你。”
“你为什么愿意?”
是啊,为什么呢?何诗宜早就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了。她知道类似“警察的天职”这样的答案已经无法满足她了。
“如果,”夏默说,“我是说如果,我真的需要你去面对危险,我会给你一个暗号。”
“什么暗号?”
“你想要什么?”
我么?何诗宜在心里对自己说,终于轮到我提出条件了吗?
“你能不能……”何诗宜想起第一次见到夏默的时候,在他的家里看到他简单到极致的随身物品,一把吉他、一些唱片,还有一本画册。
她继续说,“你能不能,为我画一幅画?”
汽车终于驶入了他们都熟悉的区域,何诗宜现在有两个选择,送夏默回家,或者带他一起回刑侦队。
“在前面停车。”夏默说。
何诗宜看着夏默手指的地点,那是第三个选择。她知道夏默会在心里难过的时候去那个地方,盯着吧台上的金色**一言不发,这就更让她想不到夏默现在要去枪与玫瑰的理由。
“你在为什么事情难过吗?”何诗宜说。
“你先回去吧,别忘记查陈万里的背景。”
“我可以陪你。”
“我想一个人喝一杯。”
夏默不等何诗宜回话就冲下车,没入扬起白烟的雨雾中,消失在枪与玫瑰的门口。
他很痛苦,何诗宜看着早已消失的背影想,从今天刚刚见到他的时候就有所察觉。现在何诗宜也有了一点相同的感觉,不是因为心疼夏默,那个混蛋从来不需要别人心疼,而是因为她依然没有参与进夏默的痛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