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畫麵已經切換到其他的節目上,夏默按動生硬的即將失靈的按鍵,將聲音調低,房間裏重歸安靜。盡管如此,柳生的視線依然停留在電視前。
“這個人……”柳生說,“就是凶手?”
夏默點了點頭。
“你應該對他還有印象,”夏默說,“我們一起去看的那場演出,就是他的樂隊。”
“怎麽會……”柳生說,“怎麽會是他?”
“你有興趣聽一聽我是怎麽找到他的嗎?”
“你?”
“沒錯,我。”
十幾分鍾之前,柳生還表現出著急離開的樣子,但是在夏默說了這句話以後,他的身體語言告訴夏默,他很想知道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
“隨便坐吧。”夏默說。
他們環顧四周,又彼此尷尬地對視了一眼。夏默再一次意識到這裏真不是個招待客人的好地方,他住進來這麽久,除了浴室的浴缸和頭頂的坑洞之外,所有的一切依然保持原樣。夏默看了看,將自己的旅行箱推到柳生旁邊。
柳生笑了笑,坐在旅行箱上,這個旅行箱足夠堅固,完全能夠承載柳生的重量。
“從哪兒開始說起呢?”夏默思索著,“這個連環殺人案,前前後後經曆的事情太多了,到今天回頭看,如果我可以重新選擇,我不知道自己還會不會想要卷入這些事情裏。”
柳生沉默地看著他,等待他說下去。
“我曾一度感到無力。”夏默說,他語氣裏的喜悅消失了,“這是我以前辦案時從沒出現過的感覺,失去了聞著血腥味去尋找源頭的興奮,取而代之的是一次次打開錯誤的門,掉下懸崖的無力。”
“第一次無力感的出現,是因為我不懂卑微的力量。”夏默一邊回憶一邊說,“那時候他們在現場抓到了一個倉庫管理員,這件事本身並沒有錯,但是當我看見那個男人的時候,我就確定他不是凶手,並且告訴了抓捕他的警察。我以為這個插曲就此結束了,一個與本案無關的人,稍微打斷了我們一下,再被扔回到茫茫人海裏,變回一滴水,從此消失。”
“我以為就這麽簡單,所以當我自作聰明地戳穿那個男人心裏所有齷齪肮髒的幻想後,你猜怎麽著?”
柳生等待著。
“他寧願讓自己被當作一個殺人犯,也不想接受真正的自己。”夏默說。
“難以置信。”
“有時候真實的自我就是那麽可怕。”夏默說,“遠超死亡。”
“後來呢?”
“後來是真正的凶手將他解救了出來。”夏默繼續說,“第二起謀殺案在他被關押的時候發生了,我們重新開始調查。表麵上因為我的判斷是正確的,看起來我贏了其他的警察,然而在這時,我的第二次無力感出現了。”
“這一次我感到無力的原因,來自我的傲慢。”夏默說,“我把對第一件案子的推理,順理成章、毫不懷疑地套用在第二起案件上,也因此找到了許多驚人的巧合,這也讓我繼續對自己的判斷深信不疑,一意孤行地走向凶手早就設定好的結果。於是我們開始去尋找一個可憐的人,一個早就死亡的人。”
“後來你們找到那個人了嗎?”
“找到了,”夏默說,“我必須要感謝凶手對我的寬容,我想我一定給他添了不少麻煩,讓他不得不大費周章地為我錄下一段監控視頻,提醒我該去的方向。那也是我第三次感到無力,我意識到自己正在被控製著,我是一個連著線的木偶,是按照劇本表演的演員,是凶手計劃的一部分。”
“作為一個笨拙的配角,我最後在那個工廠車間裏找到了我要找的人,當然,他已經死了很久。”夏默回想著發現蔡星河屍體時的畫麵,“至此,凶手的全部計劃已經完成了,而我們除了三具屍體和無盡的困惑之外,一無所獲。”
“但你還是沒有放棄。”
“我當然不能放棄”,夏默說,“雖然我是整個調查小組裏唯一有權利退出的人,也從來不是一個對自己有太高要求的人,但是這樣灰頭土臉地結束?至少還沒到那個時候。我決定走向所有故事的源頭,去尋找那兩個吊死的女人真正的聯係。也就從那個時候開始,我越來越強烈地感覺到,自己正在從現實世界走向了一個倒影,走入了一麵鏡子。屍體的陳列方式、死亡原因、受害者彼此的關係與身份背景,都讓我覺得自己好像並不是在調查眼前的案件,而是掉進了時間的漩渦中,去麵對一個過了二十幾年的幽靈。”
“那個幽靈,”夏默說,“一直和我住在這間房子裏。”
“你是說……”坐在旅行箱上的柳生回過頭,看著他剛剛清理完的浴室,“曾經死在這座房子裏的人?”
夏默點點頭。
“他們幫你破了這個案子?”
“當然不是,”夏默說,“我猜幽靈也像我和你一樣不太喜歡說話,所以隻告訴了我案情的原貌,卻對凶手的身份緘口不言。”
“那你是怎麽找到凶手的?”
“我忘記了兩條重要的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