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核懸疑必讀書(全4冊)

二十九

字體:16+-

晴朗的一天,鄭氏別墅的花園裏正在舉行一場小型宴會。年輕人聚在一處喝香檳、吃自助、拍照,歡鬧在一起。羅光佑瀟灑地飛著塔羅牌,贏得陣陣掌聲。鄭菲菲自豪萬分,像隻鳥兒一樣撲上去,嘟起了紅唇。她在等待,他卻在遲疑,扯扯拽拽,勾引萬分期待。這一對都有著過分自信的表演天分。“吧嗒”,他迅速吻在了那紅唇上,力度適中,又迅速撤離,恰到好處。郎才女貌的一對兒新人,贏得萬千寵愛。這僅僅是他們的訂婚宴。這種被寵愛的幸福應該會持續到婚禮那天。誰又知道?不經意間,律師眼中劃過一絲悲涼。低頭,飄落一張牌,是惡魔的臉孔。

他看向準丈人,他正同政商界的同僚言笑,酒杯夾在兩指間,嫻熟地碰著。秘書正從屋裏走出,將手機捧到他旁邊。他從容地接過,壓在耳上。忽而,他像被蟄了一下,手一抖,手機差點掉落。

“好,知道了。”他掛斷電話,隨即看向了他。

他嚇了一跳,視線甩開,猛然黏在了鄭菲菲臉上。

“幹嗎這樣看我?”

“你……好看啊。”他慌亂地搜尋著借口。

“少來。不會有什麽心事吧?”

“我的心事……就是想你啊。”

“liar,Glib tongue。”

“英文不好,別考我。”

鄭菲菲拿起了一把水果刀,逼問:“說心事。”

“別鬧,小心手。”他壓下了水果刀。

她把他拉到一個角落,試探問:“你幫我爸避過稅?”

“不會吧,大小姐什麽時候開始關心這種問題了?”

“司機老周說,警察找過你們。”

“是股權上的事兒。”

“你得讓我明白。”

“中國嘛,就這樣,遊戲規則亂。放心,沒你想的那些。”

“我可不希望幸福葬送在你們手裏。”

“不會。今天天氣多好,不要老講負麵話題。”

“哪裏老講,才講一個。”

“走吧,去吃點兒東西。”

“你保證沒問題?”

“向上天保證。”他舉手發誓。

他摟著她肩膀,勉強從角落走出。忽然,他發現沒了準丈人的蹤影。女友送一塊鬆餅進他的嘴。他嘴鬆脫,鬆餅上的半顆草莓驚慌跌落。就在這時,手機在腿側口袋裏震動。他拿出來劃開,是一條短信:你到遊泳池這邊,有事兒說。

是準丈人發的。

女友卻貼著他,他隻好找借口,道:“我上趟衛生間。”

“去吧。”

他進了別墅,先去趟衛生間,整理了表情,再轉去別墅後的遊泳池。池裏無水,背陰的壁上長出了綠的黴斑。他坐在了遮陽傘下,黃昏薄暮,遠山可辨,氣溫宜人。而他,心裏卻焦灼著,能聽見砰砰的心跳。戒指錮得手指痛,他攢緊兩手,用力一拔,手指脫了出來。他把戒指放進口袋的時候,準丈人站在了拱門處。

他站起來,輕叫一聲,“鄭總。”

準丈人走了過來,一層迷蒙的昏暗在那張臉上浮動。

“龐博死了。”

他心悸,又低頭。

“我沒幫到他,他太偏執。”

“是他沒幫到我……”

他猛地抬頭。

“……人是我叫他殺的,從那姑娘開始。”準丈人輕描淡寫。

他軟軟地坐了下去。

“……包括那記者。我不能容忍她調查我,也不能容忍你和菲菲中間還有個她。本來可以不死人,是調查害了你,也害了她。”語調平淡得驚人。

“不……”他的喉嚨裏爆破出一個含混的音節。

“想出人頭地,可惜你選錯了路。你拿我身世不明的事兒做交換,是你自找麻煩。殺人,是叫你徹底卷進這事,叫你一輩子低下你那自作聰明的腦袋。但現在,很可能完了。”

他感到從未有過的窒息。

“我會幫您打官司……您和這事兒沒關係,是龐……龐博一個人的事兒。”

“打官司?你恐怕也在水裏了吧。”準丈人繞到他的身後,氣息逼近,“現在才是個開始,後麵,階下囚的日子會不好過。我跟你不一樣,我罪有應得。你,是自找的。出人頭地,有上路有下路,你偏找下路。你這張好看的臉迷住了菲菲,其實你不喜歡她,是在演戲。你竟在我麵前演戲,是你自不量力。”

羅光佑感到臉皮被劃了一下,是準丈人手上的戒指。那手在他臉上輕拍一下。

“我講個故事給你聽……”

“……”

他講了一個超長的故事,最後氣勢垂落道:“有人會為一包餅幹殺人,聽起來是不是很可笑?很多人以為殺人的人會膽子大,其實不是,是膽子小。那被殺的喊了一聲‘警察來了’,殺人的太害怕警察了,因為他之前已經殺過一個人。這聲‘警察來了’一喊,他崩潰了。他捂嘴,勒脖子,把這人給殺了,殺了以後,才知道上了當。那年,他十九歲,愛看《水滸》。《水滸》裏說殺人練膽,他就一直拿這話騙自己。他東躲西藏,是膽小追著他改變。他後來換了身份,把過去打掃得幹幹淨淨,以為一切都過去了,膽子也慢慢變大了,更膽大地上了電視,膽大地把他哥哥的兒子接到身邊,好好補償他。可一切都變了,死人的陰魂一直還在,瞪眼看著他,一天天變大,把天都蓋了起來。他熬了三十年……”

“……”

“想不沾事兒,就舉報吧,還來得及。律師不要做了,帶菲菲和他媽出國……先出去招待客人吧,我自己一個人待會兒。”

他起身,手機卻掉落在地。屏上,錄音指示燈正在閃爍。他慌忙將手機撿起,急忙向拱門處走去,骨節軟得像注了麻醉劑。

律師離開,他上樓走進書房。打開壁櫥,挑出一管獵槍。很多年,他以槍做膽。他坐到桌前,靜靜地看著槍身上的反光,又試了試扳機,不那麽靈活。他拉開抽屜,取出潤滑油點了一下,又用帕子擦拭一番。樓下傳來歡聲笑語。一陣風吹進,吹亂了桌上一捧文竹。

忽而,隱隱約約有警笛聲傳來。

秘書的身影出現,氣喘籲籲。

“鄭總……”

鄭幹洲揮揮手,秘書離去。他早該想到,會是這種速度。

“這狗東西……”他暗罵,其實他早瞧見他在錄音。

他長長籲了一口氣,然後提槍下樓,一步又一步。

歡聲笑語聲已散去,賓客們齊齊望著門口。門口一輛警車,數名警察正在下車。

他脫掉外套,裹住了槍身,放在了客廳門背後。當他走出去,所有目光倒轉。人人沉寂,唯有《A小調圓舞曲》靜靜流淌。

警察向他走了過來,其中一個是老丁。老丁出示了證件。

“我們是江源警方,請配合我們走一趟。”

“謔……”他心中感歎,竟比他想象中還要快。忽然,他發現警車車窗裏一個白頭翁,陌生卻又如此熟悉。那年,他十九,他二十一。沒錯,是他。那白頭翁轉而又低下頭去。蒼茫三十年,竟在一瞬間濃縮,錯的、對的、好的、壞的、美的、醜的……匯成一股激烈的惡恨。無有念想,大勢已去。

“……我穿件衣服,跟你們走。”

老丁點點頭。

有兩部神經突然撕裂,是鄭幹洲的妻和女。

眾人迷惑不已,悄聲議論。

鄭幹洲走了出來,手上提著外套。突然,外套豎起,黑洞洞的槍管指向了一個人。“砰”的一聲,那人倒地。

老丁還沒來得及反應,鄭幹洲便丟了槍,舉起了雙手。兩名警察猛撲上去,將他按倒。

眾人驚得屏住了呼吸。等鄭幹洲被拖起的時候,才有人發出一聲驚叫。

“血!”

倒地的是羅光佑,臉被打掉半個,烏亮的血流正在蔓延。老丁衝了過去。

“快叫救護車!”

小花園裏亂作一團,人群像受驚的肉蟲子,縮出巨大的空曠。羅光佑垂死扭曲,脖頸微弱起伏,吞咽著稀薄的血腥之氣。

鄭幹洲的妻子暈厥倒地。女兒撲向母親,號啕聲撕心裂肺。慘烈的一瞬,人人冷得發顫。

華麗的訂婚宴血氣彌漫,縱容了汙濁,敗給了魔鬼的笑容。

“為什麽殺他?”老丁怒道。

“他該死。”笑容收起,人生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