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一個噩夢這般真實,因真實而可怖。紀燦從周慕武的慘死夢境中醒過來,外麵已是豔陽天,他渾身發冷,拔掉手背上的針頭——一個圓圓的血珠,在充滿消毒水味的走廊中暈頭轉向,跟隨人群擠入電梯,踉蹌著跑出醫院,坐進出租車,趕到公園,下了車。
他一直跑,汗水濡濕整件T恤。他想著等下見到周慕武,要緊緊抱住他,對他哭上一哭,再對他胸口打一拳。
但抱不到了。那個噩夢成真。紀燦幾乎在看到拱橋處圍著的遊船,橋上人頭攢動盯著橋下看,就預感到有壞事發生。
紀燦臉上流汗,嘴唇發白。
今年昆明的春天來得遲,四月初,春寒陡峭,紀燦記得,在他經常流落的公園遊戲區,他看到一個生麵孔。臉色蠟黃,布有雀斑,表情倔強,目光冷峻,身形消瘦。紀燦在暗地裏偷瞄他,隻覺得親和,直到那個男生發現,主動走上來,跟紀燦說話。
兩個孤獨的男孩,由此走到一起。
紀燦把周慕武當作好朋友,當作哥哥。在這一年間的流竄生涯裏,紀燦本以為自己已經適應這種邊緣生活,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生死由天,但周慕武的出現,使他意識自己是一張白紙,而他也甘願在周慕武身邊做一張白紙。他把好的東西都給周慕武,開始默默想望未來,籌劃奮進。好像周慕武隻要在他身邊,紀燦就有源源不斷的力量。
後來在睡覺的時候,自己不自覺抱住了周慕武,嚇了一跳,借著夢遊的幌子,趕緊恢複原狀,閉上眼睛再也睡不著,內心湧動出讓他陌生的暖流,暖流匯遍全身脈絡,至眼角,化作具體的淚珠滾落。這個自發的閃電,雖短短一瞬,卻刻骨銘心,紀燦深信自己會記憶終生。
他沒想到,周慕武回抱了他,很自然地對紀燦說:“燦弟啊,明天我們都去洗個澡唄,我們都好臭呀。”
“嗯!”紀燦扭過頭去,不讓周慕武發現自己的嘩嘩淚水。
紀燦後來被關在派出所的留置室裏想,如果自己不鬧肚子,不去醫院,是否就能長久地維護跟周慕武在一起的生活,哪怕他們永遠髒臭,居無定所,被人冷眼,一事無成,但隻要兩人在一起,就是無與倫比的幸福。
他甚至開始怪周慕武,為什麽要堅持帶他去醫院,鬧肚子也不是沒有過,每回不是都安然挺過來了。他就是太享受周慕武的關照了,願意聽從他的指揮,他說燦弟,我們往右,紀燦眼睛不會看向左。周慕武說,燦弟,你臉色這麽差,聽我話,走,我們去醫院看看!紀燦無力抵抗周慕武的關懷,他隻想全盤照收,被慕武牽著走。從小到大,從來沒有人對紀燦這麽關心過。
但為什麽慕武會被人殺死?到底誰殺死了慕武?
麵對警方慢慢顯露出來的懷疑、逼問,紀燦都開始有點動搖了,他想,會不會就是自己殺了慕武呢?
要不要就此承認,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