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些號稱有主張的革命者,喊來喊去,也隻是抓住幾個抽象名詞在那裏變戲法。有一班人天天對我們說:“中國革命的對象是封建階級。”又有一班人天天說:“中國革命的對象是封建勢力。”我們孤陋寡聞的人,就不知道今日中國有些什麽封建階級和封建勢力。我們研究這些高喊打倒封建勢力的先生們的著作言論,也尋不著一個明了清楚的指示。一位教育革命的鼓吹家在民國十八年二月二十日出版的《教育雜誌》(二十一卷二號二頁)上說:
中國秦以前,完全為一封建時代。自黃帝曆堯、舜、禹、湯,以至周武王,為封建之完成期。自周平王東遷,曆春秋戰國以至秦始皇,為封建之破壞期。統一之中國,即於此封建製度之成毀過程中完全產出。(原注:封建之形勢早已破壞,而封建之勢力至今猶存。)
但是隔了兩個月,這位教育家把他所說的話完全忘記了,便又在4月20日出版的《教育雜誌》(同卷四號二頁)上說:
中國在秦以前,為統一的專製一尊的封建國家成長之時代。……到秦始皇時,……統一的專製一尊的封建國家才完全確立。(原注:列爵封土的製度,到這時候,當然改變了許多。然國家仍可以稱為“封建的”者,因“封建的”三字並非單指列爵封土之製而言。盡一國由中央劃分行政區域,設為種種製度,位置許多地方官吏;地方官吏更一方麵負責維持地方次序,另一方麵吸收地方一部分經濟的利益,以維持中央之存在。平民於此,無說話之餘地。凡此等等,都可以代表“封建的”三字之一部分的精神。)
兩個月之前,封建製度到秦始皇時破壞了;兩個月之後,封建國家又在秦始皇時才完全確立!然而《教育雜誌》的編者與讀者都毫不感覺矛盾。這位作者本人也毫不感覺矛盾。他把中央集權製度叫做封建國家,《教育雜誌》的編者與讀者也毫不覺得奇怪荒謬。為什麽呢?因為這些名詞本來隻是口頭筆下的玩意兒,愛變什麽戲法就變什麽戲法,本來大可不必認真,所以作者可以信口開河,讀者也由他信口開河。
那麽,這個革命的對象——封建勢力——究竟是什麽東西呢?去年《大公報》上登著一位天津市黨部的某先生的演說,說封建勢力是軍閥,是官僚,是留學生。去年某省黨部提出一個鏟除封建勢力的計劃,裏麵所舉的封建勢力包括一切把持包辦以及含有占有性的東西,故祠堂,同鄉會,同學會都是封建勢力。然而現代的把持包辦最含有占有性的政黨卻不在內。所以我們直到今天還不明白究竟什麽東西是封建勢力。前幾天我們看見中國共產黨中的“反對派”王阿榮、陳獨秀等八十一人的《我們的政治意見書》,其中有這麽一段:
我們以為:說中國現在還是封建社會和封建勢力的統治,把資產階級的反動性及一切反動行為都歸到封建,這不但是說夢話,不但是對於資產階級的幻想,簡直是有意的為資產階級當辯護士!其實在經濟上,中國封建製度之崩壞,土地權歸了自由地主與自由農民,政權歸了國家,比歐洲任何國家都早。……土地早已是個人私有的資本而不是封建的領地,地主已資本家化,城市及鄉村所遺留一些封建式的剝削,乃是資本主義襲用舊的剝削方法;至於城市鄉村各種落後的現象,乃是生產停滯,農村人口過剩,資本主義落後國共有的現象,也並不是封建產物。(頁十六~十七)
封建先生地下有知,應該叩頭感謝陳獨秀先生等八十一位裁判官宣告無罪的判決書。但獨秀先生們一麵判決了封建製度的無罪,一麵又捉來了一個替死鬼,叫做資產階級,硬定他為革命的對象。然而同時他們又告訴我們,中國“生產停滯,人口過剩,資本主義落後”,本國的銀行資本不過在一萬五千萬元以上。在一個四萬萬人的國家裏,止有一萬五千萬元的銀行資本,資產階級隻好在顯微鏡底下去尋了,這個革命的對象也就夠可憐了,不如索性開恩也宣告無罪,放他去罷。
以上所說,不過是要指出今日所謂有主義的革命,大都是向壁虛造一些革命的對象,然後高喊打倒那個自造的革命對象;好像捉妖的道士,先造出狐狸精山魈木怪等等名目,然後畫符念咒用桃木寶劍去捉妖。妖怪是收進葫蘆去了,然而**的病人仍舊在那兒呻吟痛苦。
(《我們走那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