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影中的日本

十四、板垣退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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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且把自由黨的板垣先生的一生看看,他是日本民權自由運動始祖,在明治維新的人物當中,他是一個最特殊的人才。當時日本的維新誌士,他們的思想,都是很簡單而且是複古的。維新這一個大事業的動機,完全在歐洲的勢力壓迫,對於世界的問題,那些誌士們,隻是一味的排外,再也造不出新的道路來。隻有板垣退助,他不僅是尊王攘夷,他是看見必定要造成新的生命,然後舊的生命才可以繼續;必定要能夠接受世界的新文明,才能夠在新世界中求生存。在國內的政治上,他更看得見一代的革命必定要完全為民眾的幸福著力,必定要普遍的解放民眾,才可以創出新的國家。所以他拿起當時剛譯起的半部《民約論》,猛烈的主張自由民權,這一個運動,的確是日本一切政治改革、社會改革的最大動力。並且當時他和他的同誌,不單主張解放農民,還努力主張解放穢多、非人那一種最悲慘的階級。直到後來,他和他的幾個舊同誌,離開了政治社會之後,大江卓也還是奉著他的教義,專門從事水平運動。今天社會運動當中最有力的水平社,確是發源於板垣一派的自由運動。這一個民權運動,一方麵使下層民眾得到了多少的自由,一方麵也造成了現代產業文化的基礎。至於日本的立憲製度,不用說是他直接的功勞,所以不但是日本的農夫工人應該感激他,就是那些闊老官,也沒有不受他的恩惠,更應該要感激他的。如果沒有板垣先生的奮鬥,日本今天哪裏有這樣的文明,這樣發達,真要算他是近代日本的第一個恩人了。而且他的努力,是至死沒有休止的。他晚年雖然絕對拋棄了政治活動,在很窮的境遇中,過他很嚴謹而虔誠的敬神生活,然而對於為民眾謀自由的努力,仍舊繼續著。看見日本政府對台灣那樣的高壓政策,和不平等的待遇,他非常痛苦,認為這是人道所不許的,於是發起台灣同化會,主張日本應該撤廢特殊的統治台灣的法律,給台灣人一樣有憲法上的權利。他以八十幾歲的衰老身體,親自冒著大熱炎天,到台灣去宣傳。後來他一離台灣之後,日本的台灣總督,便把他發起的會所封了,辦事人拿了。我從“文明”“人道”的意義上,很欽仰這位先生。從前每到日本,總去拜望他,但是我到他家裏去一回,傷感一回。他本來不希望舒服,不希望升官,不希望發財,所以才落到這個境遇。苦也是他的本分,窮也是他的本分。這樣一個討幕的健將,維新的元勳,立憲政治的元祖,竟沒有人理睬他。不是“門前冷落車馬稀”,簡直是“門前冷落車馬無”,連一個討材料的新聞記者,也沒有上門的。至於他的生活呢?每月總有一兩回連米錢、房錢都付不出,窮到不成樣子。我覺得日本這些慣講“食祿報恩主義”的人們,真是完全被“町人根性”同化了。從前名震一時的大井憲太郎大江卓也之流,落魄京華,更不用說是當然的了。但是我們再仔細研究一下,何以他們會落到如此境遇呢?這是很明顯的板垣退助等所主張的一切主義、一切政策,已經都成功了。而民權政治的毛病,同時也現出了。在這時候,他是再作第二次的革命運動呢,還是隨著時代腐化下去呢?第一件他不能做,第二件他不願做。一麵是不能,一麵是不願。他又不能開一個新生麵,另立一個工作的方針,另造一種社會的事業。自然他的社會生命已隨政治生命俱去,所能保存的,就隻有一個使後人追慕的道德人格。所以一個民眾的領袖,必須要時時刻刻,能夠順應著時代的要求,不斷的努力,不斷的奮鬥。失卻“天行健”的精神,萬不能希望事業成功,而拋棄了戰鬥的生活,隻是作消極的隱遁,消極的勸告,也是不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