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來如此:胡適說佛

禪宗史的一個新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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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敢當向各位老同事、老同學作學術講演。今天早晨八點鍾出席司法節紀念會,要我說話,我便提出嚴重的抗議,我說:“自從回到祖國來,差不多兩個月了,天天被剝奪不說話的自由,希望保障我不說話的自由,也是自由了。”剛才朱騮先院長講到大陸上今天有許多朋友、同事、同學感到精神上的苦痛。我那天在北大同人茶會上說:我們看到大陸上許多北大的同仁要寫坦白書,老朋友錢端升自白書有這樣一段話:“除了宣告胡適之的思想為敵人的思想外,還要進一步清算蔡元培的思想。”蔡先生的思想,是怎樣的呢?一個是思想自由,一個是學術平等。這種思想,大家認為是天經地義的,不料今天大陸上列在清算之列。

今天我很高興得蔡先生八十四歲誕辰紀念會。朱先生要我作一個學術講演。在匆忙中,不容易想到一個題目。多少年來鑽牛角尖,作《水經注》考證:但這個問題,在民國38年蔡先生的紀念會上曾經講過——整理四百年來《水經注》成績的小史——不能再講了。臨時想了一個題目——禪宗史的一個新看法。客中沒有帶書;年紀大了一點,記憶力又差,說得不對的地方,還希望諸位先生改正。

禪宗史的一個新看法,也是二十多年前常常想到的一個題目。禪宗史,從前認為沒有問題;等到民國25年以前,我寫《中國思想史》,寫到禪宗的曆史時,才感覺到這個問題不是那樣簡單。有許多材料,可以說是不可靠,尋找可靠的材料很困難。前次在台灣大學講治學方法時曾提到在民國26年前到處去找禪宗史料一段故事。民國25年以來,禪宗史料慢慢出來了。大部分出自敦煌,一小部分出於日本,因為日本在唐朝就派學生,尤其是佛教的學生,到中國來求學。由唐到五代,到宋,到元、明,每代都派有學生來。當時交通不方便,由中國拿回去的書籍,稱為舶來書,非常寶貴,保存得格外好。我搜求禪宗史料,在法國巴黎、英國倫敦圖書館看到敦煌出來的材料,許多是8世紀同9世紀的東西,裏麵有神會和尚語錄一卷。我把這材料印出來以後,日本學者乃注意這個問題,搜求材料,也發現一種神會的語錄,還有很重要的楞伽宗的材料。我曾經發表幾篇長文章,在《中央研究院季刊》中發表的是《楞伽宗考》。這個宗派是從梁(南北朝)到唐朝中葉很大的一個宗派,是禪宗的老祖宗。在南方,禪宗最早的一個,是廣州一個不識字的和尚慧能,大家稱為六祖。《六祖語錄》(《壇經》)從敦煌石室出來的,可算是最古的本子,唐朝年間寫的。我看到這個本子不久,收到日本學者印的48尺長的卷子本。這個卷子本是日本翻印中國本子的。現在中國的那個原本沒有了;日本翻印本也隻有一本在和尚廟中保存著。這兩個本子都是古本;拿來與現在通行的《壇經》比較,大有出入。現在通行的《壇經》是根據一個明朝的版,有22000字,最古本的《壇經》隻有11000字,相差一倍。這多出來的一半,是一千年當中,你加一段,我加一段,混在裏麵的。日本發現的本子,是北宋初年的,14000字,已比唐朝的本子增加了3000字。我發現這些新的材料,對於禪宗就有一個新的看法。我們仔細研究敦煌出來的11000字的《壇經》,可以看出最原始的《壇經》,隻有6000字,其餘都是在唐朝稍後的時候加進去的。再考這6000字,也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