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徽因文集:你是那一樹一樹的花開

2-3 模影零篇02

字體:16+-

這次吉公講的話很多,我都聽不懂,但是我怕他發現我太小不明白他的話,以後不再要我幫忙,故此一直勉強聽下去,直到吉公記起廊下的相片,跳起來拉了我下樓。

又過了一些日子,吉公的照相頗博得一家人的稱讚,尤其是女人們喜歡得不得了。天好的時候,六嬸娘找了幾位妯娌,請祖母和姑媽們去她院裏照相。六嬸娘梳著油光的頭,眉目細細地淡淡地畫在她的白皙臉上,就同她自己畫的蘭花一樣有幾分勉強。她的院裏有幾棵梅花,幾竿竹,一個月門,還有一堆假山,大家都認為可以入畫的景致。但照相前,各人對於陳設的準備,也和吉公對於照相機底片等的部署一般繁重。嬸娘指揮丫頭玉珍,花匠老王,忙著擺茶幾,安放細致的水煙袋及茶杯。前麵還要排著講究的盆花,然後兩旁列著幾張直背椅,各人按著輩分、歲數各各坐成一個姿勢,有時還拉著一兩個孩子做襯托。

在這種時候,吉公的頭與手在他黑布與機器之間耐煩地周旋著。周旋到相當時間,他認為已經到達較完滿的程度,才把頭伸出觀望那被攝影的人眾。每次他有個新穎的提議,照相的人們也就有說有笑的起勁。這樣祖母便很驕傲起來,這是連孩子們都覺察得出的,雖然我們當時並未了解她的許多傷心。吉公呢,他的全副精神卻在那照相技術上邊,周圍的空氣、人情並不在他注意中。等到照相完了,他才微微地感到一種完成的暢適,興頭地掮著照相機,帶著一群孩子回去。

還有比這個嚴重的時候,如同年節或是老人們的生日,或宴客,吉公的照相職務便更為重要了。早上你到吉公屋裏去,便看得到厚厚的紅布黑布掛在窗上,裏麵點著小紅燈,吉公駝著背在黑暗中來往的工作。他那種興趣,勤勞和認真,現在回想起來,我相信如果他晚生了三十年,這個社會裏必定會有他一個結實的地位的。照相不過是他當時一個不得已的科學活動,他對於其他機器的愛好,卻並不在照相以下。不過在實際上照相既有所貢獻於接濟他生活的人,他也隻好安於這份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