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的簡陋常常造成災難,而方格稿紙上的書寫又使我變得嘮叨,也許,我應該沉默,像深潭底一粒小圓石一樣浸潤百年,終於完整地聾啞了。
疲於交談的現象愈來愈嚴重,當朋友以善意或無所謂善意的語調詢問我的生活,常使我恐慌。我學不會以流利的語言報告一件好消息或用愁困的聲音誇示挫折,且常常像老年人搜索昨天的記憶如尋找上輩子的一根針一樣困難而中斷陳述。“然後呢?”朋友問;倒使我覺得自己是個環抱一壇蜂蜜的吝嗇者,不肯給小熊多一點蜜;或是忸怩的牙周病患者不肯在醫生麵前張開嘴巴。因此,對於那深諳語言的按摩效果,在交談中相互馬殺雞促進人際血液循環的人,令我深感佩服。我總是按錯地方。
案頭書寫雖然安靜,卻因為人都愛舐舔自己的痛苦如愛撫香港腳般,使得敘述過程常被自動湧現的傷痛記憶幹擾,這些不見得行諸文字,但微妙地成為文章的背景音樂,當書寫者極力想營造一場歡愉的喜宴時,記憶底層卻傳來悲涼的嗩呐。
“閉嘴,你們這些冤魂!”我對自己這麽說。
如果摒棄口頭語言與文字書寫能否更接近安靜?我無法回答。密布於身體表麵的感官工具其活動目的乃為了使人與群體更接近而非疏離,人必須擔負其帶來的災難已然是一道宿題。
可憫的是,這些災難遠非語言文字所能紓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