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會在半夜紛紛站起來,變成竹竿,所以窗外窸窣的聲音不是風,是蛇在同歡。夜空熠熠繁星,皆是鬼的眼睛,躺在板凳上仰望,有祖父的、外祖的、曾祖的、外曾祖的、叔叔們的……他們想念親人,就結伴在夜空出現。星子又多又大,仿佛輕輕吹一口氣,就會四處飄動;螢火蟲飛來飛去,是鬼的語言。啊!父係母係的男人多早夭,童年的我以為男人才會死,女人注定長生不老。
童稚的腦子裏全是怪力亂神,日日如一名小賊在平野、山丘、河川、海洋間流竄,追太陽、救月亮、捉星子,好像天地之間處處都有魂魄遊**,化為山精水妖雷神雨怪。沒人對我解釋天地萬物到底怎麽回事,隻好自行想象眾神的族譜,並且發明各式各樣可笑的咒語、禱文、占卜方式進行對話。一度以為暴雨中坐在屋頂上凝睇遠山山尖可以見到雨神的麵目,又自作聰明將三毛錢埋在結實累累的木瓜樹下,豆石為誌,折三根竹枝為馨香膜拜,插在土中,以為不多日將生出很多三毛錢。童年怎麽這般傻?自然課試卷上地震乃地牛翻身,台風是海龍王作怪,居然是我的答案。
求仙求神顯然沒成功,副作用是日間多思、夜來驚夢,常常發燒咳嗽,得勞駕祖母手持我的衣服包三炷香到田野間為我收驚:“三魂七魄回來囉!”我總懷疑她收錯,讓別人的魂在我身上投宿,病未轉好反而加劇,於是,巫術出現了,養兔米、拜床頭母,居然還喝了蟑螂屎研磨成粉的湯,草汁、符水也灌了好幾碗,天天泡茉草洗澡,衣服口袋也塞新摘的茉草葉,仿佛一疊用來應付小鬼糾纏的小費、鈔票。祖母說,這孩子“歹搖飼”,幹脆拜瞎子相士供奉的神明為父,紅絲繩係一枚“乾隆通寶”古幣掛在脖子上。從此自恃神助,爬樹攀屋,從高處躍下,試一試守護神是否如雲州大儒俠武功高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