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把山泡濕。夜很輕薄,允許你膩在它懷裏似的。但是夜有它的潔癖,**你,如拈掉袖口上一隻渴歡的螢火蟲。
她從無意義的爭辯中脫身,隔壁家的電視正在報告氣象,有人嗬斥孩子應該洗澡了。她下樓時,買晚報的鄰人對她微笑。她聽到報紙被攤開的聲音,沿著樓梯上升,腳步聲緩慢,拖油瓶似的,她覺得閱報者像每份晚報附贈的一個可愛玩偶。
如果能明確憤怒或生氣倒是好的。她發動那輛破舊的五十CC機車。情緒是燈塔,她會清晰地看到船的形狀、風浪級數、航程、方向以及漁獲。她會知道坐標。當對方以嚴厲的口吻質問她,要求立即回答,她完全無法進入他的語係,不了解語言背後所肯定的意義是什麽。而她臉上流露的天真無邪的沉默,接著被誤讀為惡意挑釁,引發更尖銳的語言攻擊。她也知道依照常理應該“生氣”,可是忽然忘記生氣的技術,像斷臂人不知如何接對方遞來的一杯酒。基於問答的禮儀慣性,她說話了,糾正對方某一個字的正確讀音,接著聽到玻璃杯被掃落的聲音。她走出房間。
機車太舊了,像肺癌末期嚴重咳嗽。山路千回百轉,這是好的,不需要辨認方向。她甚至不知道翻過山會到什麽地方?海灣、懸崖還是墓園?潮濕的空氣進入肺部,她感到肺葉舒放,雨針紮著肌膚,近乎繾綣,像被一個龐大且擁有貓般豐潤毛發的情人撫慰著。車燈忽亮忽滅,雨絲忽明忽暗,她想,從半空看,她像一隻在情人懷裏**的螢火蟲吧!
當她這麽想,從山路回轉處搖曳而來的另一盞車燈也是螢火蟲了;好像被秋聲驚動,各自從腐草中飛出,才發現天地間僅剩兩隻而已。她迎上前,想告訴對方螢火蟲是很浪漫的蟲子,卻聽到撞擊的聲音。
沒有人知道螢火蟲的典故,隻好當作不切實際的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