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紅

溫泉鄉的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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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窗敞開著,風吹來塵沙,拍動百葉窗簾與辦公桌上零亂的文件。她抬頭,看見都市的夜晚,具備跑江湖藝人般狐媚活力的夜每日淩遲她的感官。窗台上那盆人麵竹枯得不帶感情,竹葉卷成長針,像要戳破謊言。靠牆站著,那一排祝賀康複的花籃紛紛凋落了,她按時吃藥、做化學治療。

出院後,她開始眷戀塵世的氣味,以深情且無所欲求的心一點一滴補綴跟自己有關的事物。所以,當傳真機吐出一張短箋時,她立刻決定溫泉鄉之旅,就是今晚,永遠不要等待明天。

“想來就來,我都在。”仍是老句子。對不斷流徙的歌手而言,這種允諾太空洞了,但她相信她是以誠摯的心呼喚她而不是歌手的喉嚨。其實,這句話是她先說的。多年前,長久失去音訊後的某一個秋天,歌手突然在她麵前出現,眼眶內藏著滄桑與一無所有的寒磣。她開車帶她到郊外,歌手蹲在山頭麵向五節芒掩映的繁華城市,自顧自哭泣;她站在背後像個傻子替她翻好衣領、拍拍灰塵,囁嚅著:“我……我都在!”話沒說全,可她知道歌手聽懂了,不管邋遢於異國小鎮或在陌生酒館演唱老式情歌,這話像銀光閃燦的河麵上的一條蠶絲,沒人看得見,但她們懂。

歌手教她唱英文歌,少女時代,她們翻過土丘坐在河岸唱,歌手說沒聽過這麽破的英文跟嗓子,幹脆泡水算了。許是貓爪似夏日陽光與蝶薑花的誘引,她們談論身體的秘密,忽然歌手提議互看,她直嚷著不要,往岸上爬;歌手拉下她,一秒鍾就好嘛!她們被莫名的興奮與好奇驅使,眼睛盯著對方,笑得既緊張又期待。她們隻露出脖子,在水裏解扣,喊到三,一起站起來拉開上衣……陽光下無瑕的少女身體映入彼此心裏,在記憶中永恒。多少年來,通過她們身體的男人,恐怕沒有這種悸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