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紅

戲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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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劇院出來,沿著信義路漫步時,夜雨嚶嚶地垂泣。有點想舞,像剛才的芭蕾舞者一樣,盡興舞出人生的悲鬱與歡情,於淋漓的跳躍與旋轉中,消融肉體,留下輕盈的幻影,在青紗般的燈光中蠱惑眾人的眼睛。

冬雨夜街,似乎隻有她一人,忘了帶傘與外套,臉像剛從冷凍庫捧出來般,她喜愛這種感覺,與世界相忘於江湖。她開始感謝那人爽約,如果他也來,散場後必定各自回家,無法獨自品味空****的夜街了。

年輕的士兵在小鎮度假,邂逅了活潑的少女,熱切追求與纏綿之後,士兵揮別,動了真情的少女依依難舍,拾起他無意中掉落的一頂紅帽,揣在懷中,兀自依偎。

她看到這幕時,淚沿頰而落。次日,士兵會再去買一頂新的紅帽吧,而少女會將紅帽視為信物戴著直到變成他人的新婦吧!那時,她旁邊的座位仍然空著,中間休息時她打了電話到他家,他接的,她不發一語掛了,確定他之所以爽約是因為完全忘掉這件事。

對完全忘記約會的人,她無法生出怨言或斥責,因她尊重每個人都有逃避或刻意遺忘或根本遺忘約會的權利。她習慣保持緘默,一個人漫遊於雨中,看淒白的街燈將冬夜玩得如幻如夢,像通往冥府的甬道一般。她甚至覺得那出芭蕾的續集此刻正在上演,而她不會撿拾任何一頂掉落在她麵前的紅帽。

次日,他打電話致歉,說臨時有個會開到很晚根本無法抽身,能原諒一次嗎?

她一麵撕著為他買的戲票,一麵嬌嗔地說:“我也要抱歉,我們太有默契了,我也忘了這件事呢!”

一九九二年二月 中時·人間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