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紅

密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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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籌錢頂了家麵店,重新裝修改成“茶亭”,當起老板娘;地點不挺好,埋在深巷狗吠、水電修理行的閩南語流行歌中,招牌委委屈屈懸在門口像個啞巴。所幸附近有一所職業學校,學生泡得起五十來塊的,日頭愈毒泡得愈久,一大票窩在這兒聊天打情罵俏,她圈在櫃台後打果汁搖泡沫紅茶,看他們大概像看童話故事書。青春隻不過一片口香糖,我猜離異之後,她更加覺得每個人都得自行處理殘渣吧!

台北的天空下,真的東西看起來像贗品,假的似真。每個人有一套包裝記憶的方式,拆除過去建築改建成現在,就像我坐在她的店裏啜飲水果茶,無從判斷這裏曾是一家麵店;她身上也看不出過去痕跡,幹幹淨淨而且沉默,偶爾的微笑隻讓我覺得她更疏離徹底了。

我後悔答應他當密探。都一年了,還要以前夫身份請托側麵第三人偷偷代他探視前妻過得好不好。我念他一片誠懇,不稱斤兩就答應了。“你告訴她,有個‘朋友’很懷念她做的檸檬紅茶。”算是任務吧!他給了我住址,九彎十八拐的,想必早就掌握情報,隻是不敢現身。她知道嗎?期待過嗎?知道又怎麽樣?離港的船會在意港灣的天氣嗎?

她變了個樣,至少跟他描述的不同,沒請助手,一個人挺著。這種外表看起來溫和沉靜、不爭不吵的人其實最棘手,一旦死了心,魂是叫不回來的。所以我一落座就後悔了,就算他自己來,可能也隻得到溫溫的一句:“先生,喝點什麽?”

泡了快半個鍾頭,點了兩份冰茶,一份替他點。想起任務,不免支支吾吾問:“你……你不賣檸檬紅茶嗎?”

她淺淺一笑,說:“試過,會變苦!”

密探像個啞巴似的走出茶亭。

一九九二年六月 中時·人間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