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我很無聊地想:為什麽製造家電用品的大爺們老是用“鈴”“叮當叮當”這種沒感情的聲音虐待我們的耳膜?為什麽不用老虎的咆哮聲當門鈴,用蛙鼓取代電話鈴?如果辦公室的電話像青蛙一樣興奮,多逗啊!
我這樣無聊是有原因的——從鬧鍾、門鈴、電話、笛音壺到洗衣機的警告鈴,它們像餓鬼的磨牙聲,天天咬我的耳朵。就說鬧鍾,簡直像個不可理喻的嬰兒,不鬧到起床幫他換尿布絕不幹休,愈盡責的鬧鍾我愈恨。曾有過一個老式三腳鍾,響鈴時全身亂動,漆黑的早晨睜著霧眼,看它像潑辣的胖婦,肉顫顫地從這點抖到那點,終於歪在枕頭上了還在叫。我不好意思說出來怎麽叫它變啞巴,那牽涉到很殘酷的暴力。舊式掛鍾也不好,每到整點,肺癆似的咳嗽,十二點就咯血,分針走到“6”,它清一聲喉嚨,那鍾擺晃得我頭昏,終於被我結紮了。
自從燒翻了一把鋁皮水壺,隻好買笛音壺。原以為蒸氣發聲可以使我的廚房變成傷心的小火車站,孰料啼起來像凶殺案現場。我掀了它的唇,基於自衛。
根據調查,上班族最怕聽到電話鈴,其次是老板的聲音。也許在固定薪水之外,勞方應該爭取聲音汙染所引起的腦神經衰弱、悲觀、性欲減退等精神賠償。
希望有一天,我能定做一種門鈴,它響起來是一首由低而高的情歌:“我愛你,我愛你……”我會飛快地跑去開門,不管電話青蛙叫得多麽聒噪。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 聯合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