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在第一百零八次生命憂鬱周期的最後一天,我拿著切蛋糕的透明塑料刀在左右手腕各劃兩刀,完成象征性的死亡儀式後,忽然非常厭棄每年四至八次不等的憂鬱浪潮來襲時所玩的自決遊戲,舉凡像西西弗斯一樣把床搬到書房、書桌搬到臥房,或豎著枕頭,拿頭去撞(直接撞牆,頭會痛),或躲入衣櫥吊單杠,假裝正在垂死邊緣……拜蛋糕刀的啟蒙,我發現自己的幼稚,還好沒人知道這些兒童時期留下來的小孩玩具。
基本上,憂鬱骨是天生的,當它意識到自己被禁錮在時間與空間、工作與責任、現實與壓力的鋼網中,如一朵嬌貴的豔百合陷溺於逐漸凝固的水泥漿時,它便要求做主,企圖叛逆、逃逸,當所有的努力徹底失敗,便舉行象征式的解脫,次日又興高采烈地坐在辦公桌前歌頌“上班生涯”。
現在,我熟稔另一種遊戲,以階段式的偷閑政策分化無藥可救的憂鬱痼疾。技術上,偷閑分為兩派:行動派與幻想派。前者適合正常人,後者適合不正常者或窮人。
就行動派而言,蹺個班到凱悅飯店喝下午茶或假日飛墾丁度假,算是初級班偷閑;中級的往巴厘島或馬爾代夫潛水,曬一張黑皮當紀念戳。然而對像我這般四體不勤、慳吝成性又缺乏求生能力的都會新貧而言,行動派的偷閑法實在太勞師動眾了。
幻想,曼妙的幻想可以立刻解決偷閑欲,隻要趴在桌上小眯,立刻前往無人的陽光海灘遊泳,享受亮藍的海浪在你身上衝擊的快感,遼闊的海洋隻為你一人合唱雄壯的夏日情歌,你可以高聲呐喊、尖叫,用歌聲誘捕在天空盤旋的海鷗;你的眼睛浸了海水有一點酸棗似的澀,但腳底被流沙與貝殼摩挲得十分酥癢。你仰泳,隨著回潮在海上漂浮,好像一條水做的熱帶魚,一隻小海蟹不知何時爬上來,把你的身體當作光滑的、有芬芳氣息的肉體島,現在它四處搜索,進行迷人的田野調查。而你靠近了一座翡翠般的小島嶼,有人已為你鑿破椰子,新鮮的椰汁渴望被你吮吸,不遠處,燒烤的大龍蝦已散出無法抵擋的香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