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麵甩針筆,一麵吹口哨。甩針筆不稀奇,他是個資深美編,坐在對麵的她已習慣他在工作中製造出的各種怪異聲音:搖“立可白”瓶、拉膠帶、噴膠、割完稿紙……除此之外,他像沒水的水壺,大半天搖不出一句話。
最近,他整天聽隨身聽,耳朵塞得密密的。她當然不舒服,以前還能隨口抱怨客戶、老板、交通、遲婚理由、服飾店還不打折等等,雖然他不吭氣,至少杵在對麵像個聽眾。有時他“嗯!”一聲像是讚同,她馬上感到溫馨,中午主動替他買排骨便當。現在,連唯一的聽眾也遺棄她。她仍然講話,隻不過為了避免自言自語的嫌疑,句子換成結論式,受詞是坐在她頭頂上辦公的“上帝”。
他吹的口哨隻有單音,或連續幾個小起伏的音節,不像流行歌。有時更怪,“屁屁屁……”一麵伸懶腰一麵發聲,臉上洋溢單身男人特有的慵懶幸福感。“吃錯藥!”她嘟囔著,但不否認他看起來比以前柔和,甚至有點性感兮兮。戴耳機的人不能控製講話音量,發出的單音愈來愈響亮。她注意到除了換電池,那卷錄音帶一直窩在具有自動回帶功能的隨身聽裏。
她終於逮到機會,午飯時間,他出去用餐,她溜到他桌前,塞入耳機,按下PLAY鍵,接著發出受到重挫的叫聲:“我的上帝哪!”
那是卷野鳥原音錄音帶,她正好聽到栗背林鴝的求偶鳴唱。
一九九二年一月 中時·人間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