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美喜歡坐在**看書,看去年電信局贈送的電話簿。書太大不好捧,癱瘓在**,她弓著背嘟嘟囔囔像在吻字,伸出小指用指尖一行行點頓。通常這時候,阿美已經刷過牙了。
牙刷也叫阿美,她偷偷替屬於她的用品命名,從中獲得機密似的快感。剛開始很單純,某晚睡前刷牙,嗜酒的丈夫依例未歸——反正他要是早歸那才“衰”呢,不是躲債就是瀉肚子;阿美除了有一回用比較凶的口吻嘲諷:“你好像一粒印章,我是印泥啦,沾完就走!”之外,已經很習慣這種生活了——那晚,她站在洗臉槽前專心且用力地刷牙,牙膏發泡後的刺激味使她把注意力放在牙齒與牙刷的運動上,她很新奇地聆聽“唰唰唰……”的聲音,突然覺得那支藍柄牙刷太可憐了,她開始回想它的工作,每天犧牲奉獻替人刷幹淨牙齒,一輩子隻發出“唰唰”的聲音,可是沒人感謝它,刷後還要“呸!”再漱口。她一陣心酸紅了眼,決定昵稱它阿美。
她從受雇的洗衣店牆角發現那本電話簿,事情才不單純起來。每晚臨睡前用功讀書,尋找跟她一樣名字最後一字是“美”的女人,她不自覺地低語:“哇,你住仁愛路啊!”“吳興街也不錯,買菜方便!”她實在很羨慕她們,至少可以把名字放在電話簿上,她家電話登記丈夫名字,她隻負責繳電話費以及怒視,當他霸占電話超過二十分鍾。
阿美將永遠忘不了今晚,她發現一個同名同姓的女人時簡直興奮到極點,好像看到另一個自己。她鼓起勇氣撥電話,而且想好了確定是她後馬上掛斷。電話接通,傳來敲鑼打鼓的聲音,一個男人低沉地詢問她的身份,她謊稱是阿美的小學同學啦,“阿美過去了,現在在做頭七。”
阿美關在盥洗室,又在刷牙了。
一九九二年七月 中時·人間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