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徘徊在飾品專櫃好一會兒,五分頭,斜背一隻塑料布旅行背包,雙手插口袋,中等身材結結實實的,很年輕,像一支剛撕開紙袋抽出的西米露棒冰,冒著絲絲冷煙。
我隻是逛,從旋轉陳列架上取下耳環,欣賞款式又放回去。玻璃櫃上一麵橢圓形鑲花立鏡,照出百貨公司的奢華燈光,幾條掠過的人影,倒像抹鏡子的。離電影開演尚有十分鍾,還在猶豫要不要進場,票當然買了,而且是部大爛片我知道。有些事情不太適合用理智評估,譬如很清醒地放縱自己掉入一團混沌:打算拜訪朋友卻臨時決定排隊買電影票,進了場立正唱完歌說不定喝咖啡去。誰曉得下一刻在哪裏?夜間適合跳躍、無秩序、不斷拋棄以及夾著自己的影子混。他的身影留在鑲花圓鏡內,很專注地觀看陳列架上的耳環。
我開始漫無邊際揣想耳環對女人的意義。如果項鏈用來象征女人與父親的“血緣連接”關係,戒指又已被定義為女人與丈夫的婚姻關係,我想就讓耳環擔任女人與情人的混沌關係吧!管它用夾的還是穿耳洞,取戴一向方便。
選耳環的男人引起我的興趣,繞到他旁邊假裝選購。女店員似乎不耐,櫃上放了幾對,珍珠的、K金的,款式有的保守,有的過於放浪。他喃喃自語拿不定主意,像在參加高普考,一看就知道對女人的耳朵沒研究。這怪不得他,誰會從耳朵開始談戀愛呢!“你女朋友有沒有穿耳洞?臉型發式脖子?個性怎樣?”我像裁判官拷問,他很合作。“來,我戴給你看,我猜她喜歡珍珠墜的。”他以同意偽飾對女友耳朵的疏忽,我替他選。店員準備包裝,他忽然又選了一款式樣誇張地一起結賬。“一次送兩對啊?”我問。
“送給另一個啦!”他說,臨時決定。
一九九二年七月 中時·人間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