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生娘娘替每個人按模子造臉,可是她門下的畫工尋樂子,勾眉描唇之後,在我的朋友臉上調戲。
生活中常用的器具什物,有時也會發現製造過程留下的痕跡,優秀的師傅都知道在竣工時仔細拭掉所有的暗號,讓購買者以為他買的桌子、椅套生來就是如此。可是,畢竟不是所有的師傅都勤快,所以不難發現剛剪來的上好布匹劃了尺寸號碼,書櫥門片寫了上下左右,就連菜市場買的豬肉,皮麵上也有烙印。這些不相幹的符號無礙器物本身的功能,可是眼睛不舒服,變出各種法子想拭掉它,徒勞而已。豬肉去皮也就算了,麻紗布麵的黑字怎麽治?除了一刀剪下,如削一條手臂。
注生娘娘必定養了一批畫工替她幹活兒,難免有的粗心,有的細致。我那朋友的白瓜子臉,如果額心點顆小朱砂,真是佛祖菩薩座旁的童女;若點在菱角嘴邊,不媚也嬌得滴水。偏偏大潑墨似的灑在左半臉,一眉一眼一頰被糟蹋了。當初畫她的那位爺,必定是個酗酒的,三番兩次要求調薪不得,大約情場也不甚得意,灌了黃湯,工頭朝他說幾句難聽的,又說今晚急著出貨,有一批娃兒必須出娘胎,揪他去趕大夜班。這位畫爺火大了,一腳踹翻書桌,那碟紅顏色,不折不扣灑在一名女娃兒臉上。當晚,我那朋友的媽媽看到女兒的臉,哭得死去活來,還怪自己懷孕期間愛吃紅西紅柿。
那位畫爺有沒有被革職或五花大綁抽鞭子,我們不得而知;可我那朋友從小鬱鬱寡歡、性情孤僻倒是真的。她後來喜歡蓄長發,故意散下來遮;她恨拍照的,也不玩什麽“大風吹”青年男女聯歡會,因為黑夜裏月光下,隻見得半張臉。
世事禍福相伴的,她既然沒心思搞少女們最愛的花粉胭脂,全副精神悶在書房裏了。臉蛋兒比不上人,學問才華倒是淋漓盡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