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羅對自己不滿意,對一切都不滿意。他最深沉的愛屬於自己的母親。他感到自己傷害了她,或者說自己對她的愛受到了傷害,這讓他無法容忍。現在是春天,他和米蘭還在交戰之中。這一年他對她怨意尤深。她對此也隱隱有些感覺。她當初為愛的苦惱而祈禱,那時就感到會為這段愛情而犧牲自己,現在這種感覺已經滲透到她所有的情感中。在心底裏她從不相信自己會擁有他。她本來就不自信,一向懷疑自己是否能成為他所期望的那樣。至於和他一生幸福相守,她就更沒有想過了。在她眼裏,兩個人的未來就是悲劇、傷痛和犧牲。她不怕犧牲,並為此感到驕傲,她也不怕分手,因為她足夠堅強,而且覺得自己其實應付不來家庭的日常生活。對接下來要發生的那些偉大而深刻的事件,比如愛情的悲劇,她已做好準備。至於柴米油鹽的瑣事,她卻沒什麽把握。
複活節的假期開始了,大家都很快活。保羅還和從前一樣坦然。然而她心裏卻有種不祥的預感。周日下午,她站在臥室的窗前,望著對麵林子裏的橡樹。此時正值傍晚,天光還亮,樹梢上纏繞著淺淡的暮色。窗前掛下一簇簇灰綠色的金銀花藤,有些興許已經結出花蕾了,她想象著。春天到了,這讓她既向往又害怕的春天。
大門哢嗒響了一下,她愣在那裏等著。天是亮灰的。保羅推著車走進院子,腳踏車貼在他身旁閃閃發亮。一般他往房子這裏走來的時候總是會笑著敲響車鈴,而今天卻緊緊抿著雙唇,一副冷漠無情的模樣,似乎是沒精打采,又仿佛是在冷笑。到現在她已經很熟悉保羅了,看見他那敏捷而超然的年輕身體,便能猜到他內心的情緒。隻見他慢條斯理地把腳踏車放在一邊,舉手投足間都透著股冷淡。她的心不由得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