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招了。”
周易把资料夹往桌上一扔，疲惫的坐到椅子里，揉着眉心对负责此案的其他几个人说道：“据冯志远交代，投毒用的苦杏仁苷和伪装用的道具都是罗景浩提供给他的，行动是两个人一起策划的。技术科那边儿查的怎么样了？”
“新鲜出炉的检验报告，正等着给您老人家过目。”马飞双手捧上一份资料。“经过足迹专家鉴定，冯志远逃亡时脚上那双鞋，就是案发现场留下脚印的那双。而且，铛铛铛铛！”他指着报告第二页的一段兴奋的说道：“技术科在球鞋的网眼里检测到了微量的苦杏仁苷结晶！应该是投毒时不小心撒上去的。铁证如山，板上钉钉！”
周易长舒了一口气，弹了弹那薄薄的两页纸：“漂亮！这下就不怕他翻供了。”
“小董。”
“到！”
“你去冯志远供述的地点，把收录他和罗景浩对话的U盘取回来。”
“是！”
案子终于拨云见日，在座的人都很开心，但隐约间又总觉得缺了很重要的一环。周易看了眼表情冷静的韩芸菲，漂亮警花早已没了审讯室里的含情脉脉，而是盯着姜义燃的身影蹙眉思索着。
“你也想到了？”周易问她。
韩芸菲微微点了下头：“我还是觉得罗景浩的对这件事做出反应不是特别合理。”
“是啊，以罗景浩这种自负的性格，应该不至于被我们问一次话就如此沉不住气。而且以他从事贩毒活动来说，想办法拆借个十万八万的应该也不是没可能。退一万步讲就算是他被冯志远勒索又拿不出那么多钱，可他们俩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冯志远没那么傻为了三十万连自己的命都不要。罗景浩实在没必要急着跑路直接把自己给暴露了，这非常不合常理。”
“会不会是巧合？罗景浩所在的贩毒组织那边刚好出了问题，他需要出去避风头？”
“也有这种可能，现在很难判断罗景浩的死跟谋杀姜义燃失败二者之间是否存在关联。”
“冯志远是怎么说罗景浩的作案动机的？”
“他说罗景浩是出于嫉妒，罗景浩是乐队的队长，而姜义燃却因为长得好而抢尽了他的风头，这让自尊心和控制欲极强的罗景浩无法忍受。冯志远很显然不知道罗景浩参与贩毒活动，因此他所了解的罗景浩的作案动机也未必全面。”
“嗯，通过我对罗景浩的人物性格侧写来看，因为嫉妒而想要杀小姜，是符合逻辑的。但问题是，嫉妒是一个长期的过程，而要实施一个杀人计划则是需要一个导火索的。这个导火索究竟是什么？”韩芸菲和周易一起看向正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姜义燃。
“会是罗景浩的那个女朋友吗？”周易问道。
韩芸菲思索了下，摇了摇头：“我觉得不是。老大，你知道PUA吗？罗景浩对王雯珊做的事就是典型的PUA。他已经对王雯珊实现了精神控制，这一点他非常有自信，因此我不认为王雯珊当众对小姜表白这件事会真正激起罗景浩的杀心，他知道那只是王雯珊偶尔的叛逆而已，而且事实证明很快这种叛逆就被他给压制下去了，所以我觉得还是另有原因。”
周易叹了口气：“现在罗景浩人已经死了，这个导火索我们有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是啊，不过不管怎么说，投毒的凶手已经落网了，幕后共犯也死了，目前来看小姜应该是安全的了。”
韩芸菲转而对姜义燃打趣道：“小姜，恭喜你啊，终于可以脱离老大的魔爪，不用天天被这个人监视了！”
“嗯？……哦……”姜义燃缓缓转向她，目光有点呆滞。
“怎么了你？”
“没什么，只是在想冯志远的事。”
韩芸菲皱眉道：“你该不会是在同情他吧？”
“没有，我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姜义燃低着头，完全没了刚刚在冯志远面前演戏时的神气模样。冯志远有些话说的是对的，有些事情他确实是无法想象也无法理解的。他从来没在物质上匮乏过，没尝过贫穷的滋味，也不知道那种对着书本怎么都看不懂是什么感觉，更没因为外貌而自卑过。他以为的自己人生里的那些挫折，在冯志远面前似乎都显得十分微不足道。面对着那个想要杀自己的人，他竟连质问都显得有点底气不足。
周易看穿了他的心思，换到他身边的位置坐下。“姜小燃，你看着我。”
姜义燃抬起头，对上周易温和的目光。
“你还记得赵琛毒发时的样子吗？”
姜义燃苦涩的点点头。当然记得，一辈子都不可能忘。
“如果不是赵琛误喝了那瓶饮料，那当时死的人就是你。你再也看不到这个世界，再也无法做那些你热爱的事。而冯志远还活着，而且是丝毫没有悔意的活着。他觉得命运对他不公平，那他这样做，对你、对赵琛就公平吗？你甚至都不认识他，他却因为自己的嫉妒心就想要你的命。这世界上家境贫寒、天资愚钝、外貌不佳的人多了去了，甚至可以说这些人组成了人群中的大多数，可是他们当中有几个会选择杀人的？冯志远的问题是他极端偏执的性格造成的，像他这样的人走上犯罪的道路只是迟早的事儿。所以不管是冯志远的犯罪还是赵琛的枉死，你都没有任何责任。”
姜义燃无比感激的看着他，眼圈泛红。这段时间他一直挣扎在内疚的泥潭中无法自拔，有一个人因他而死，这是他一生都无法摆脱的痛楚。现在那个他最崇拜最信任的人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这件事他没有责任。没有什么比这更能将他救赎。
周易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后脑勺：“姜小燃，你是个好小孩儿。你比别人生得好、生得聪明，这些都不是你的错，更不该成为你被人伤害的理由。你没有因为你所拥有的东西而骄傲，更没有肆意挥霍它们，而是非常踏实努力的活着，你特别好，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记住了？”
姜义燃点点头，压抑着想哭的冲动。“老大，等案子结了，我想去看看赵琛的父母。”
“去吧。不过你要牢记一点，你没做错任何事情。”
张翔他们在冯志远供述的地点顺利找到了存放录音的U盘。冯志远也跟随警员进行了现场指认，对投毒的整个计划和实施过程供认不讳。
两周后案件侦查工作完结，移交给法院进行审理。隽大投毒案至此告一段落。
虽已过了立秋，太阳却依然火辣，直到日暮时分暑气也没有散去。
黑色大切行驶在去往机场的快速路上，夕阳投射在后视镜里，反射出让人目眩的光斑。
姜义燃默默开着车，心里像鲜榨了一缸柠檬汁一般。
昨晚周易接了个电话，电话那头是那个让他语气温柔至极的女人。对方似乎终于结束了一段漫长的旅程，就要回到隽州，而周易则如当初承诺的要去机场接她。
从那一刻开始姜义燃那颗悬着的心终于重重的落在了刀刃上，血花四溅。最近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装傻，冯志远的案子结了，他不需要再被保护了，也就没了继续留在周易家的理由。可是他怎么舍得离开，一想到以后再也不能跟老大一起上下班，再也看不到老大回到家后放松的状态和早上睡眼惺忪的模样，姜义燃就觉得自己的心被挖走了一大块。于是他决定闭口不提，能多赖一天是一天，直到周易开口让他搬走。
而周易就好像丝毫没意识到这点一样，每天照例跟他一起上下班，一起吃饭聊天，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这让姜义燃觉得，会不会老大也舍不得他走，也喜欢跟他住在一起的日子。他怀揣着这样的小心思暗自窃喜着，甚至贪心的偷偷幻想日子可以一直这样过下去。直到那通电话将幻景打散。
她要回来了，那个赢得了周易全部喜欢的人。他就是再没脸没皮也不好意思再赖在周易身边了。
“老大……”
“嗯？”
“要不，今晚我去住酒店吧……”
“你住酒店干嘛？”
“就你……朋友，会不会想住在你家里？”
“啊，不用，我已经给她准备好住的地方了。她本来在市区有自己的房子，不过因为她出国这段时间借给她朋友住了，她这次回来呆的时间比较短，就不让她朋友折腾了，临时住在别的地方。”
“哦。”姜义燃心里的柠檬汁稍稍减淡了点，至少周易和她还没有到那种程度。
其实姜义燃挺意外的，他本以为今天周易会让他自己打车回家，然后一个人来接心上人。却不想临下班时周易竟直接叫上他一起来了机场。这让他心情复杂极了，他一方面真的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周易俯首称臣，可另一方面又非常害怕见到她，确切的说是害怕见到周易看她的眼神。他甚至开始有点理解冯志远的心情了，原来喜欢的人眼中看不到自己，是如此的痛。
姜义燃站在国际到达出口外面，看着推着行李走出来的一个个旅客。只要是年纪差不多的女孩，他都要盯着人家的眼神，然后再转头看看周易的表情，一时间忙得眼睛不够用。
周易却显得淡定得多，双手插兜悠闲的站在那里，从他的表情上丝毫感觉不到即将要见到心上人的激动。
一个身材修长青丝如瀑的女孩朝他们这边看过来，随即莞尔一笑。女孩面容清丽，穿着简约大气，浑身散发着淡雅的艺术气质。
应该就是她了，这样的女孩和周易站在一起，是完美的绝配。姜义燃看着她一步步走过来，心里说不出的酸楚。
“等很久了吗？”女孩笑起来温润美好。
“还好。”旁边的男人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牵着她的手离开。
姜义燃呆呆的看着陌生男人和女孩离去的背影。原来不是？
“喂，姜小燃，发什么呆呢？”
姜义燃被人从背后拍了下肩膀，遂赶忙转过身。
只见周易推着个行李推车，身旁站着个风姿绰约的成熟女人。女人虽皮肤保养得非常好，发型和衣着也十分考究，但从气质上可以看出年纪不小了。姜义燃完全没想到周易会喜欢这么成熟的类型，一时间愣在那里说不出话。
“给你介绍下，苏洁，我妈最好的朋友。姜义燃，我同事，现在暂时住在我那儿。”
“哦？”苏洁的眼睛亮了下。“你好呀！”她跟姜义燃握了个手，同时眉飞色舞的给周易递着眼神。
周易知道她什么意思，轻轻摇了摇头。苏洁失望的撇了撇嘴。
“你……你你好……”姜义燃呆呆的跟她打着招呼，一时间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周易看他那副被点了穴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你今儿这是怎么了？平时不是都很会来事儿的吗？”
“我我我……我以为我们是来接你女朋友的……”
“哈？他哪来的女朋友啊？他……噗……”苏洁忍不住笑起来。
周易不解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来接女朋友的？”
“因为你说接个朋友，然后电话里是个女声……”你说话又那么温柔。
“女的朋友就是女朋友啊？有你这么四舍五入的吗？”周易笑着调侃道。“这事儿主要是因为吧，我不能跟你我们说来接个阿姨，这要让她知道了，能一枪毙了我。”
听到“阿姨”二字，苏洁飞速祭出一记眼刀，周易赶忙躲闪，差点儿被削了头皮。
“你看吧！那俩字儿千万不能说啊！”他嘱咐着姜义燃，手在嘴上比划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
姜义燃慌忙点头，心情无端的雀跃起来，默默弯起嘴角。
三个人一起在一家格调非常不错的餐厅吃了晚餐。苏洁是个见多识广的人，又十分尊重别人的想法，聊起天来让人如沐春风般舒适。这一餐姜义燃吃得好开心，心里的那缸柠檬汁也随之烟消云散。
只是结账时看到老大买单让他十分心疼，这一餐差不多花掉了周易半个月的工资。
“走吧，送你去我家。”周易拿着车钥匙，对苏洁说道。
姜义燃诧异道：“去……你家？”刚才你说不用我出去住，现在又要带苏洁回家住，家里就两间卧室，难道你要跟我睡一张床吗？嗯？这么一说……姜义燃的小脑袋瓜快速转动着。
“啊，是我另外一套房子。我嫌那有点儿远上下班不方便，就很少回去住。”周易对他解释道。
“等会儿，什么叫‘送我去你家’？你俩不住那的吗？”苏洁不满的问道。
“不住啊，我俩回我单位附近那套房子。”
“你要让我自己一个人住那么大个房子吗？！”苏洁一脸的不可置信，露出了小女孩般的委屈。
周易摊手道：“谁让你不肯住酒店，我俩明天还上班呢，住那么远不方便。”
“我在外面住酒店是迫不得已，我都回隽州了哪还有去住酒店的道理？我不管，你们俩必须要陪我住！我一个人会害怕！”
“你在国外住酒店不也都是一个人吗？也没听你说害怕。”
“那不一样！酒店上下左右都有邻居，你那里没有，万一有什么事我该怎么办呀！”
周易为难的看了她一阵：“那……要不今天我俩就陪你过去吧，反正那边洗漱用品也是全的，不过……”
“姜小燃，你今晚凑合先穿我的衣服行吗？”
“行啊，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