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魁和汪新被叫到刑警大队领导办公室,姜队长交给他们一张照片,是中年女人刘桂英和女大学生的身影。汪新恨恨地说:“就是这个女人,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也见老了,可是烧了她的骨头,我都认得她的灰!”
马魁问:“这张照片哪来的?”
姜队长说:“地方公安提供的。目击证人爱好摄影,事发当天,他正好在新华街拍摄街景,赶巧拍到了这两个人。他还说,那个女大学生看有人拍她,有些不好意思了,挡住了脸,所以他对那个女大学生的印象很深刻。”
马魁又问:“那他说她们后来去哪儿了吗?”
姜队长说:“进了一家包子铺,后来他也饿了,去包子铺买包子吃,不过没看到那两个人。”
知道那家包子铺在新华街上,汪新自告奋勇立马要查查,马魁说跟他一起去。那家包子铺店面很小,光线阴暗,只有三张桌子。见马魁师徒进来,店主过来招呼,问他俩吃素的还是肉的。马魁环视着小店,让汪新点餐。汪新要了素包子和小米粥。
马魁望向小店后门,琢磨片刻,压着嗓门对汪新说:“你去后面看看。”汪新站起身朝后门走去,他发现后门上着锁,透过窗帘能够看到后门外是个院子。汪新从兜里掏出开锁工具,迅速打开锁头。此时,店主端着两盘包子从厨房走了出来,看到了汪新,忙问:“你去那边干啥?”
“尿急,上趟茅房。”汪新说着,就拿掉锁头。
“你咋把锁打开了!”店主说话时,汪新直接开门走了出去。
“你等等!”情急之下,店主想要叫住汪新,他把包子放在马魁桌上,快步朝后门走去。汪新没有理会他,进入了包子铺后的小院子。店主追赶过来,质问:“你是怎么把锁打开的?”
汪新说:“本来就没锁。”
“不可能,我记着我锁了。那你也不能到处乱走,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了!”
“我都说了,上趟茅房。”
店主没辙,指着拐角处说:“去吧,去吧!茅房在那边。”
汪新假装憋不住了,急匆匆地朝茅房走去。进了茅房,汪新关上厕所门,透过板障子朝外望去,店主竟然守在外面。过了一会儿,店主喊道:“撒泡尿,咋这么慢?快点。”“这一进来,肚子又不舒服了,我还得蹲一会儿。”
听那语气,店主已经丧失了耐心。汪新正琢磨着说辞,却听见师傅在小院子里冲店主发脾气:“恶心死我了,你家这包子,是人吃的?”店主有点慌,忙问:“咋了?”马魁让店主自己进去看看,包子里吃出了虫子,黑乎乎的,恶心死人。
店主望着厕所犹豫不决,马魁生气地嚷嚷说:“还不信是吗?我这就把你的店砸了!”说完,他愤然离去。“你别火呀,有话好说!”店主吓得追了过去,马魁暴跳如雷的样子真挺唬人的。汪新笑了,师傅真会演戏。
马魁和店主前后脚一离开,汪新就从厕所里走出,在院里搜索着,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他走到小仓房门前,轻轻打开门朝里面望去……
这边马魁假戏真做,跟店主争得面红耳赤,店主不想生事,说:“算了,这顿饭,就不用你们花钱了。”马魁气哼哼地说:“你说得轻巧,要是我吃中毒了,怎么办?你不得给我治病?”“那你说咋办?”“你就说,你认不认账?”“我算弄明白了,你俩这是给我下套!”“这话怎么讲?”“一个故意把我引出去,一个留在这儿,往包子里塞虫子,然后,要我赔偿,讹我的钱!”“你可以呀!三言两语,你就把这官司给颠倒过来了。”“就是这么回事,跑不了。我告诉你,能在这街面上混,谁不认识几个人,真要把我惹毛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都不怕!”
店主正在冲着马魁放狠话,汪新从后门走了进来,望着店主说:“舒服了,是一身轻快,还能多吃几个包子。”店主硬气地说:“话我说完了,你们看着办,走了,一分钱不用花,要是非要讹到底不可,那咱们就碰碰。”汪新给马魁递了个眼神,马魁领会,无奈地说:“这是碰上狠茬子了,走了。”师徒俩离开,店主得意地冷笑:“跟我玩这套,你们嫩着呢!”
在回刑警队的路上,马魁问汪新:“我配合得怎么样?”汪新说:“师傅,我正想让您来帮忙,您果然就来了,咱俩真是心心相印。”“这词儿听起来有点别扭。”“师徒同心,其利断金。”“这话还不错。”
汪新忍不住问师傅,咋不问问他查得怎么样。马魁稳稳当当地说,肯定是摸着东西了。狗肚子里装不了二两香油,小腚早颠起来了。汪新感叹了半天,还是城府不深,在师傅眼里都成了透明人。
汪新从兜里掏出一个红色手绳,马魁接过手绳端详着。这个汪新在后院小仓房里发现的手绳,让马魁感到有点疑惑。包子店主是个谨慎小心的人,如果手绳是那个女大学生的,这么显眼怎么会不收拾干净?
汪新思索着,这个手绳是在一堆杂物里找到的,有没有可能是人贩子将女大学生关进小仓房里,她故意留下来的证据,他们没有发现。马魁说,立刻找女大学生的家人确认一下。
很快,红色手绳得到了女大学生母亲的确认,包子铺店主被带到了刑警队的审讯室。汪新站在审讯椅前,举着红色手绳问:“这是谁的?”店主摇摇头反问:“这是哪来的呀?”“在你包子铺后院找到的。”店主沉默了一会儿,说:“是我媳妇的。”“你媳妇说了,不是她的。”店主哑口无言,心知要露馅了。马魁坐在桌前观察着店主,笔录员做着笔录,汪新继续说:“不用再装了,这个东西是谁的,你一清二楚!”不管汪新咋问,店主装傻充愣,说啥都不知道。
汪新掏出目击证人拍的照片,递给店主看:“有目击证人看见照片上这两个人进了你的包子铺,这是人证;女大学生的红色手绳出现在包子铺的后院里,这是物证。证据都齐了,你觉得,你还能脱得了身吗?”店主默不作声,他掂量着轻重。汪新继续说:“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主动交代,你也算立功了,估计判得能轻点,早出来一天,就早自由一天。要是拒不承认,你应该知道后果的,后果非常严重!总之,八个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店主低下了头,汪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是有媳妇、有孩子的人,不给你自己积点德,也得给他们积点德吧?好人好报,恶人恶报。我在给你为媳妇、为孩子积德的机会,也在给你能早获自由的机会,能不能抓住这些机会,全靠你自己了,好好考虑考虑吧!”
汪新把话说透了,店主的心理防线崩溃了,连声说:“好,我说,我全说。”“这才是聪明人!”马魁微微点了点头,起身走了出去。
店主哭丧着脸说:“那个中年女人是个人贩子,她装可怜拉拢女孩,利用她们的同情心,把女孩骗到我的包子铺里来。”
店主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刘桂英带着女大学生来到包子铺,她们一进屋坐下来,店主就走到店门前,插上门锁。
“包子都蒸熟了?”刘桂英问店主。店主点点头:“熟了。”刘桂英望着女大学生说:“我得上趟茅房,闺女,你去吗?”女大学生说:“去一趟也行。”
刘桂英带着女大学生一起走进小院子,突然钻出两个男人,一个勒住女大学生的脖子,把堵嘴布塞进她嘴里;另一个用绳子捆住了她。任凭女大学生如何挣扎,也逃脱不开。刘桂英一声令下:“关进小仓房,天黑带走。”
两个男人像捆货一样,把女大学生丢进小仓房。刘桂英捡起地上的书包,望着地面细心地查看一番。
收拾好一切,刘桂英掏出一沓钱,递给店主,威胁说:“一定要看住小院子,任何人不准进去,要是出了事,我们跑了,你倒大霉!”
女大学生被捆绑着坐在地上,挣扎着,面带泪水,痛苦而绝望。过了好一阵子,她把手腕上的红色手绳拽了下来,扔进杂货堆。
汪新破了一个又一个案子,皮厚了,心糙了,沉稳了,可人贩子利用女大学生的善良,干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儿,还是惹怒了他,说道:“你们可够狠的!”店主说:“不是我狠,是他们狠。”“你是帮凶!”“我错了,我该死!警察同志,知道的我都说了,算是弃暗投明、主动交代了吧?”“那个女贩子,叫什么名?” “这个不知道,他们都叫她英姐。”
汪新问了半天,店主苦着脸说一概不知,他的包子铺就是个临时中转站,只负责提供场地,赚点好处钱。汪新有点泄气,有价值的线索不多。
审讯完下班,汪新径直去了师傅家。马魁坐在桌前,喝茶看报纸,汪新一进屋就问:“师傅,您怎么走了?”马魁说:“你一张嘴就够用了,我在那儿待着,不是扯闲篇吗?”“您一张嘴,我不就闭嘴了?”“我刚要问,你就把我想问的话全问了,那我还说什么?”“您这是表扬我,还是批评我?”“甩句文词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句句都在刀刃上,你是越来越能耐了,老厉害了。”“您老别夸了,我都如坐针毡了。”
“确实不错,好好干!”说着,马魁笑了。“师傅,您这一笑,还挺可爱的。”在师傅这里,汪新真是给点儿阳光就灿烂,还开起了师傅的玩笑。果然,马魁立马沉下脸:“可爱?”“不可爱了。”说完,汪新悻悻离去。
这个冬夜,无风作乱,异常平静。下班之后,沈大夫走在回家的路上,隐隐约约觉得她被人盯梢了。果真,在她反复观察之后,她发现了刘明。刘明走过来,笑着跟沈大夫打招呼,沈大夫有点生气地问:“你还有完没完了?”刘明说:“我担心你呀。”“我不用你担心!”“你不用,我也担心,这东西控制不了,抓挠得我坐卧不安。”“你要是再这样下去,我可叫警察了!”“我也没干啥,警察来了,还能抓我?”“你跟着我了!”“谁能证明?我走道还不行?”刘明有些耍无赖。
沈大夫懒得再搭理他,加快了脚步往家走去。不过,她仍然甩不开刘明,慌张之下,她跑了起来,刘明也跟着跑。夜幕之下的你赶我追,甚是诡异。
沈大夫边跑边回头望,猛地撞上了前面的马魁,吓得惊声尖叫。马魁惊讶地问:“喊啥呀,吓我一跳!”沈大夫喘着气说:“马哥,你可来了!有人跟着我!”
此时,刘明已经追赶过来,马魁打量着他。刘明满脸带笑,对马魁说:“你好,我是沈大夫的朋友。”“他是我的患者,我跟他不熟!”沈大夫立即撇清关系。马魁盯着刘明,问:“同志,你跟着沈大夫是啥意思?”“你是谁?”刘明没有回避马魁的目光,问得理直气壮。“关你啥事?”“你不说清楚,我凭啥跟你说?”
马魁沉默片刻,说:“我是沈大夫她大哥。”“原来是大舅哥!”刘明立即热情地要与马魁握手,马魁闪开皱眉头说:“哪来的大舅哥,你跟谁攀亲戚?”“你好,我叫刘明,关于我的具体情况,已经跟沈大夫全都说清楚了。这样吧,明天我请你吃饭,咱哥俩好好唠唠。”“唠啥?”“哥,我就跟你直说了,我喜欢沈大夫,想跟她处对象。”
不等马魁说什么,沈大夫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刘明。“沈大夫,我只求你,能给我一个相处的机会,至于能不能处得成,我都认。”刘明依旧想要纠缠,他心有不甘,总觉得有了攻势,就能拿下。马魁瞪着刘明说:“同志,你听我说,想处对象没问题,但是你不能强迫人家跟你处。”“我没强迫。”“你尾随人家,不是强迫是什么?”“大晚上的,我是在保护她。”
瞧刘明还没有放手的意思,沈大夫的情绪大了,近乎尖叫:“我不用你保护!”马魁沉思一会儿,说:“这样吧,往后我来保护,你就省省心。”刘明委屈地说:“见不着沈大夫,我心里就没着没落的。”“那是你的事,不能为难别人。” “我这人有个长处,就是碰上困难绝不认输,不战胜困难,绝不罢手!有挑战才有意思。”“那就试试,看你能不能战胜我!”
两个男人较劲,寸步不让。马魁扯了扯沈大夫的衣袖,说:“走了,咱们回家。”望着那两个人结伴而去,刘明的心情像是跌落到十八层的地狱里,他无法呼吸。窒息,是他这个夜晚唯一的感觉。
马魁和沈大夫走到铁路工人大院外,沈大夫说:“马哥,多亏你了。”马魁站住了身,问:“这样的麻烦,你咋不早点跟我说?”“说了,你还能天天接我?”“我在家的话,你要是再这么晚回来,就招呼一声。我不在,你就尽量赶着白天回来,知道吗?”
沈大夫点点头,马魁对她摆摆手说:“回屋吧!”沈大夫好奇地问:“你去哪儿呀?”马魁说:“队里有事。”沈大夫叮嘱他注意安全。
马魁点点头,沈大夫转身进了大院。
冬天的夜晚,月光皎洁而清冷,马魁踩着嘎吱作响的积雪,向警队走去……
雪花飘飘,院里的灯都熄灭了。夜已深,处处寂静。
牛大力从院门外走了进来,他穿着破棉袄,顶着破棉帽,戴着口罩,抄着袖子。他朝周围望了望,径直朝自己家走去。
牛大力轻手轻脚地走到自己家门口,伸手推门,门反锁了。他刚要敲门,又收回手。他来到窗前,推了推窗,窗户开了。他朝里面看了一眼,从窗户爬了进去,随手关上了窗户。
天亮了,雪停了,白雪覆盖着大院。牛大力的工友从自己屋里走出来,他提着痰盂,打着哈欠。工友来到房门前刚要打开,突然停住手。牛大力屋里传来隐隐的鼾声,工友循声音望去,愣怔一会儿,朝牛大力的房间走去。他来到屋门前,贴门听着,过了一会儿,他轻轻推开一道门缝,看见有个人像只大狗熊一样蜷缩在**。
工友迟愣片刻,咣当一声推开门,叫嚷:“你谁呀?哪来的!”半梦半醒之间,牛大力以为自己遭遇了什么,猛地坐起身,四下寻找着家伙。工友吓得抡起痰盂,里面的尿洒了自己一身,牛大力缓过神来,忙说他是牛大力。
听见动静,大院里的人都围了过来,好奇地往屋里看。老蔡招呼牛大力到他家来,大家吃惊地看牛大力穿着破棉袄,一时竟然不知说啥好。牛大力瓮声瓮气地问:“你们都瞅我干啥?不认得了?”“大力,你这是咋了?”老蔡关切地问。“我挺好的,回来看看大伙。”牛大力嘴硬地说。老吴实在没眼看了,脱着棉袄说:“破衣烂衫的,当我们瞎呀!”他脱下棉袄:“来,换上!”
牛大力一听,却笑了:“你们不明白的啦,在深圳趿拉鞋逛街的,说不定就是大老板啦。”看着众人的目光又聚在了自己的破棉鞋上,牛大力接着说:“这么说吧!这叫富不外漏。”说着,他脱掉破棉袄,眉头微皱,花衬衫露了出来。
马魁盯着牛大力,眉头紧锁。马燕跳了出来,打趣说:“看来还是咱牛老板!”“牛老板,这回打算咋安排我们?”汪新跟着起哄。“我家窗户总漏风,该换新的了。”蔡小年忙架秧子说。“芝麻小事,别跟牛老板提。”马燕向蔡小年眨巴眨巴眼。“那把咱院里的茅房垒个新的吧?”蔡小年越来越上劲了。
马魁来到牛大力近前,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他忙笑着打招呼。马魁抓了抓牛大力的肩膀,疼得他一缩脖叫嚷起来:“哎哟,马叔,您这老鹰爪子,我可扛不住。”“唉,你小子。”马魁长叹一口气,牛大力憨憨地笑了笑,汪新望着他俩,若有所思。
马魁招呼马燕回家吃饭,马燕不太想走,无奈马魁拽着她,只好说:“大力哥,等我下班了,再来看你。”一直沉默不语的汪永革说:“大力,你回来咋不告诉我们一声呢?我们也好提前把屋暖上。”“冷不丁冒出来,才有意思。”说着,牛大力开始东张西望,问:“小姚呢?”
气氛一下安静下来,蔡小年说:“她辞职了!”“就显你嘴快!”老蔡呵斥蔡小年。蔡小年不服气地说:“就算不说,他早晚也能知道。”见牛大力神情黯然,汪永革说:“就前段日子的事。”牛大力不死心,还想再问几句,老蔡媳妇的声音传来:“都让让,饭来了!”随即,老蔡媳妇端着一大碗热汤面,老吴媳妇端着一盘炒鸡蛋,从门口的人群中挤了进来。
二人把热汤面和炒鸡蛋放在桌上,老蔡媳妇招呼着牛大力:“大力,你先吃碗热汤面,暖暖身子垫垫底,等晚上蔡婶给你炖肉吃。”老吴媳妇一听,立马说:“嫂子,肉我包了,我杀只鸡!”牛大力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大鱼大肉腻得慌,吃碗面条,清清爽爽,热心暖胃。”
“大力,你慢慢吃,我先回屋了。”汪永革起身就走,汪新跟上说:“爸,咱一块走。”他转回头,告诉牛大力哥俩回头再唠。
邻居纷纷散去,老陆说:“我也得回去了。”“你们该忙忙,晚上都到我家来,咱们跟大力好好喝两盅。”老蔡盛情邀约。
“小姚为啥辞职啊?她去哪儿了?”牛大力不死心地问,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老蔡让大力赶紧趁热吃,得会心疼自己。
吃完早饭,师徒俩结伴上班,汪新问:“马叔,人家牛大力回来了,您咋连个笑模样都没有?”马魁说:“笑不出来。”“您别瞅见人家收泔水就看低了人家,只要挣到钱了,那就是能人!”“小子,你还嫩呀!”“我看出来了,他膀子伤着了。”“这买卖,不是谁都能干的,大力他遭了大罪喽。”
老蔡媳妇忙乎了一个早上,来来回回往返于灶台与牛大力之间。牛大力狼吞虎咽地吃着面,像是饿死鬼投胎。老蔡一家抱着空碗,望着牛大力不胜唏嘘。牛大力捞起大碗里的最后一根面条,吸进嘴吃了下去。老蔡这才小心翼翼地问:“大力,吃饱了没?”
牛大力沉默片刻,端起大碗把面汤也喝了。蔡小年震惊了:“我的娘啊!牛魔王变成猪八戒了!”“这事真怪,本来不咋饿,可一张嘴,就……”牛大力话没说完,就呕了一下。蔡小年一看这架势,赶紧去拿盆,却被牛大力叫住:“我没事。”
牛大力回去睡觉,一阵慌乱,终是偃旗息鼓。
老吴媳妇在院里喂鸡,突然,牛大力的工友跑出来喊:“都谁在家?快来人呀!”老吴媳妇忙问:“出啥事了?”“牛大力……抽风了。”
众人听见都慌了手脚,急忙进了牛大力的房间,只见他仰靠在床头,挺着肚子,双手攥拳,边使劲边哼哼着。“大力,你要是实在难受,就吐出来。”老蔡说。牛大力痛苦地说:“吐不出来。”老吴端着盆站在一旁说:“老蔡,你说你让他吃那么多干啥!”老蔡说:“我看他吃得香,就没舍得拦他。”
沈大夫看过后,告诉牛大力,他这是吃积食了,没大事,等消化了,就好了。沈大夫回屋拿来山楂丸,牛大力接过山楂丸想吃,却苦着脸停住,面条都堵到嗓子眼儿了,实在是没缝儿再吃山楂丸了。
老吴夺过山楂丸,塞进牛大力嘴里:“那也得吃,咽不下去,就含着。”沈大夫一脸倦意,说:“我昨晚值了一宿班,困得眼皮都抬不起来了,先回屋睡会儿,有事儿,赶紧叫我。”说完,她走了出去。
“大力,你这是饿了几天了?”老吴问。
“小姚保准回老家了,我得找她去!”牛大力答非所问。老吴摇摇头说:“这时候,还惦记呢?”
“一唠到她,我这肚子,就能好受点。”
“没出息的玩意!”
“吴叔,我都急死了!”
老蔡坐到牛大力身边,轻声问:“大力,你到底摊啥事了?”
牛大力嘴硬地说:“不都说了,我挺好的。”
老蔡正色地说:“你要是不把我跟你吴叔当自家人,那就不用说了。”
沉默了许久,牛大力终于说出了口:“倒腾点货,让人给骗了,货没了,钱也没了。”
老吴一听,火大了:“你是不是还找人家说道去了?”
牛大力问:“您咋知道?”
“就你这牛性子,受不了这气。”
“他们也就是仗着人多,要不,我吃不了这亏!”
“给我瞅瞅,伤着哪儿了?”
见老吴坚持要看,牛大力扯开花衬衫领子,肩膀一片瘀青。老吴瞅了瞅问:“棒子削的?”
牛大力说:“没吃着亏,那棒子也折了。”
老吴拍了一下牛大力的脑袋叫道:“虎啊!”
老蔡叹了口气:“一个人在外面闯**,不容易。大力,你能回来,就是把这个大院还当成你的家,把我们还当成你的亲人。”
牛大力感动地说:“我就是想你们,才回来的。”
老吴可心疼坏了,他鼻子一酸,说:“钱没了,可以再挣,只要人好好的,这都不是事。”
“你吴叔说得一点不假。大力,回来就别走了,眼瞅着要过年了,咱们一块过。红红火火,冲冲晦气。”老蔡跟着说。
回到了大院里,就是红火火的日子,红火火地过。
寒冷的冬夜,几个哥们儿相聚在小饭馆,桌上摆着酒菜。蔡小年就是嘴欠,调侃牛大力:“要我看,大力灰头土脸地回来是好事。”
马燕撇撇嘴:“你这是啥词儿?”
汪新说:“就是,往后咋教你儿子。”
马燕和汪新先后出言挤对蔡小年,两人配合默契,蔡小年白了他俩一眼说:“咱就这么说,大力要真成大老板了,那咱还能请得起他?就这几盘菜,进得了人家的眼吗?”
牛大力激动地说:“小年,我牛大力把话撂桌上,不管啥时候,咱都是好兄弟,有汤喝汤,有肉吃肉,我要是敢夹着眼皮儿,老天爷都不答应!”
“行了,行了,大力,你别说了,喝酒喝酒。”汪新笑眯眯地说。几人举杯饮酒,马燕真诚地说:“大力哥,其实我老佩服你了。不管你挣没挣到钱,就凭你敢单枪匹马地闯出去,我就服你!”汪新听了,看了她一眼:“你谁都服,就不服我。”
“我嘴上说不服,心里服就行。”蔡小年就像是个挑事儿的:“那就是说,嘴上服大力,心里不服?”
“你们看小年哥,他总挑事!”马燕气得鼓起了腮帮子。“话赶话,图个乐和,别生气。”蔡小年赶紧圆场。“大力哥,你还打算走?”马燕轻声问。“走啥走,别遭那罪了。”汪新说。
“干啥不遭罪?躺着舒坦!”马燕不乐意听汪新说这话,风平浪静,岁月静好,那不是她想的。她想,在这改革的浪潮中,就是要去闯一闯,身为女子,一样有骑马挎刀闯天下的勇气。“总躺着也累。”蔡小年感慨地说。
“人活着,不就图个奔头?有光亮就得奔,摔个跟头,怕啥?再爬起来。”马燕一副壮志在胸的模样。“你说得容易,大力的本钱都没了,爬起来也是两眼一抹黑,朝哪儿奔?”汪新的态度,始终保持谨慎。“大力哥,我看好你,你要是还想走,我多少可以给你拿点钱。”马燕的一句话,点燃了牛大力的希望,他望着马燕,却听她又说:“是借,有钱了,你得还我。”说完,马燕把目光聚在了汪新与蔡小年身上,问道:“你俩跟大力哥是铁哥们儿,还能见死不救?”
“还说我呢,你这词儿用得也不恰当。”蔡小年说着,揉了揉脑袋,一提钱他就有点头疼。“少打岔,就说你们支持我大力哥不?”此时,马燕像个小棒槌似的,处处敲打。汪新说:“主要是我手里也没多少钱。”“一分钱也是情义!”“行,燕子,那你拿多少我拿多少。”敲定了汪新,马燕望着蔡小年说:“小年哥,你都有家有口了,就算了。”蔡小年来劲了,说道:“那哪儿行,哥们儿的事儿我也得吐口血。这样,这顿饭我请了,行不?”马燕说:“一顿哪行,得一直请到大力哥走的那天。”蔡小年确实不敢接话了,马燕笑了:“看把你吓的,都接不上话了。”蔡小年眉头一紧,一拍桌子,下了决心:“行,我这日子不过了!”
牛大力默默地望着三人,眼睛湿润了。汪新的肚子咕噜噜叫,说:“咱们净顾着唠嗑了,菜都快凉了,赶紧吃,吃个爽。”
热血滚烫,兄弟情长。牛大力放下筷子,哽咽着说:“你们这一个个的,都干啥?想烫死我?我的心都被你们烫没了。”说着,他擎起酒瓶,朝三人晃了晃,然后喝了起来。
冬夜的酒,烧得心儿滚烫;冬夜的灯,照着酒杯里的悲伤。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牛大力暗下决心,一定要闯出个名堂。
翌日,老吴和媳妇提着一双棉鞋、抱着棉袄棉裤,一起朝牛大力房屋走,老吴媳妇忍不住问:“这棉鞋能合脚吗?”老吴说:“那小子下巴上长几根毛,我都清楚。”夫妻俩正说着,迎面碰上了老蔡媳妇,她抱着一床被褥从家里走了出来,说:“你们等等我!”“送礼还得搭伴?”老吴媳妇笑着说。“这不显得更热乎。”“我家一套棉袄、棉裤、棉鞋,你家一床棉被褥,这大力是从头到脚,都嘎嘎新了。”
两家媳妇一唠上,倒显得自己是多余的,老吴问:“老蔡呢?”“在家剁肉馅,说晚上叫大力去吃饺子。”老蔡媳妇回道。“我家也有饺子,大力得上我家吃。”“那你得跟我家老蔡打个招呼,要不他该不乐意了。”“这事好办,一家吃半顿,不就妥了。”
说笑之间,三人来到了牛大力家,发现屋里空无一人。老吴媳妇纳闷地问:“这人去哪儿了?”老蔡媳妇从**拿起一封信,老吴接了过去,展开看信:
亲爱的邻居们,我走了,我这次回来,就是想你们了,想看看你们。等跟大家一照面,我这身子骨儿立马就热乎起来了,也更有劲、更有奔头了。本来,我想过完年再走,可又怕这热乎气儿软了腿脚,走不动了。你们不要担心我,我会保护好自己的,盼着大家都能好好的,我一定会腰包鼓鼓地再回来。
光阴似水,转瞬而逝。
迎喜饭店外,《咱们工人有力量》的歌声隐隐传来:“咱们工人有力量,嘿!咱们工人有力量!每天每日工作忙,嘿!每天每日工作忙,盖成了高楼大厦,修起了铁路煤矿,改造得世界变呀么变了样。”
四个红幌随风摇摆着,人人喜气洋洋。耿建国穿着中山装,招待前来的宾客。几个人抬着啤酒箱子、饮料箱子走进饭店,有人挂好了鞭炮,婚庆的景象在人前招摇。
饭店的包间内,丽丽穿着大红的衣服,坐在镜子前化妆。都到了这个时间,还没有看到彭明杰,耿建国心下焦急,走过来询问:“丽丽,咱爸怎么还没来?”
丽丽镇定地说,可能是火车晚点了。耿建国说,他打听过了,火车准点到站。丽丽让耿建国别操心了,赶紧去外面招待客人,别怠慢了大家。耿建国转身要走,丽丽叫住他,问这妆化得咋样,耿建国夸道,她是天下最漂亮的新娘子。丽丽望着镜子,甜蜜地笑了。这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是她倾尽感情期许的时刻。
饭店大厅内,背景墙上贴着大红字“耿建国、彭永丽结婚典礼”,大红字两旁挂着婚联“连理枝花开并蒂,比翼鸟永结同心”,横批“百年好合”。大厅内摆了六张桌子,丽丽和耿建国的同学、同事坐在桌前,服务员不断上菜,很热闹。
马魁带着马燕坐在主桌,耿建国的父亲也在。耿父一见到马魁,连忙打招呼:“请问,您就是马魁同志吧?”马魁点点头说:“是我,您听说过我?”
“何止听说过,耳朵都磨出茧子了,我们亲家没少提起您,说您是他最好的兄弟。丽丽在宁阳念书的这几年,您把丽丽当成自家闺女一样。”
“这话都没错,丽丽就是我闺女。”
“我还听说,他们结婚后,要在您家住。”
“婚房都准备好了,从里到外全是新的,您放心,我保准把你们的两个心肝宝贝,都养得白白胖胖的。”
“这真是那俩孩子的福气,等开席了,咱们得好好喝两杯。”
“没说的,都是一家人,往后有事只管说话。”
两人正说着话,主持人走到背景墙前,拿起话筒说:“婚礼马上开始,大家请就座!”众来宾纷纷坐下身,耿父左顾右盼,却不见彭明杰,问:“亲家哪儿去了,咋还没来?”马魁像是没听见,马燕也是面无表情。
主持人擎着话筒,动情地说:“尊敬的各位来宾,尊敬的各位亲友,你们好,欢迎大家来参加耿建国同志和彭永丽同志的新婚典礼。时值美好的日子,两位新人在这么好的日子里走到一起,带上了幸福的气息,未来充满希望和美好,让我们祝福他们!”
雷鸣般的掌声响起,伴随着主持人高昂的声音:“下面,请新郎和新娘上场!”
《婚礼进行曲》传来,丽丽和耿建国走了过来,她望向主桌,迎来的是马魁与马燕亲切的笑容,这让她的心得到了短暂的安定。
“首先,请证婚人上场!”主持人说完,马魁站起身走了过去。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之后,马魁致证婚词:“大家好,我以证婚人的身份来参加婚礼,感到非常高兴。在证婚前,我得先说明一件事。丽丽的父亲彭明杰同志,由于工作原因,今天不能来到现场,他很遗憾,委托我代他讲几句话。”
来宾神情各异地望着马魁,耿父感觉不妙,琢磨着马魁话里的潜台词。
马魁接着说:“丽丽父亲说,他的女儿能遇见值得托付一生的男人,这是丽丽的幸福,也是丽丽的福分。从今天开始,丽丽能有人照料,能有一个宽厚的肩膀可以依靠,在她高兴和难过的时候,都有人陪着,那作为父亲,就可以放心了。”说到这儿,马魁的声音有些颤抖。
丽丽望着马魁,流下了泪水,在这一刻是感恩、是感动。
马魁继续说:“丽丽父亲祝福他的女儿和他的女婿,希望他们能把心贴在一块,好好过日子,过好日子。丽丽父亲还送给女儿女婿几句话,说人活一辈子,穷也好,富也好,最重要的是走正路、走直道。不管碰上什么困难,都要坚持这个‘正’字,人正了,才能活出个人样来,才能家庭美满,才能幸福到底。丽丽父亲的话,也是我想对二位新人说的话。丽丽,建国,你们还年轻,人生的路还很长,你们要努力,要奋斗,要做自己。关上门,要擎起一个家;打开门,要拼出一片天地来!”
一席话说完,马魁有些哽咽,来宾一阵阵鼓掌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