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魁中途退场,他从饭店走了出来,天空飘起雪花。立身于雪花中,马魁神情落寞,双眼含泪,他的身后传来喜宴上的欢声笑语。这一片一片落雪,也是赶来庆祝的吧!它们来凑热闹,在白日里放着白色烟火,大地白茫茫一片。
马燕走到父亲身边,轻声呼唤:“爸。”马魁连忙掩饰,挤出一丝笑容。马燕伸手把一颗喜糖递到他的面前,说:“爸,看您咋都没吃啥东西。”马魁接过糖说:“高兴的。”“真高兴?”
马魁剥开糖放进嘴里,麻木地嚼着,不说话。突然,鞭炮点燃,伴着飘雪,父女俩静静地看着,身后的玻璃大厅里是热闹的敬酒现场。一场婚礼,轰轰烈烈,是两颗心的碰撞。
婚礼结束之后,丽丽满腹心事。一到家,她没卸新娘妆就去马魁屋里一探究竟。丽丽敲门进来,见马魁神情木然地靠在被垛上,闭着眼睛。丽丽走到炕沿前,望着马魁问:“二爸,我爸去哪儿了?他在哪儿呢?为什么不参加我的婚礼?”丽丽出口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发问,都透着万般委屈。
马魁闭口不言,不知该怎么说。马燕忙过来解围:“丽丽,你二爸喝多了,等醒酒了再问。”“不行,我等不及了!燕姐,你知道我爸在哪儿吗?你和二爸知道是吗?赶紧告诉我!”丽丽上前抓住马燕的胳膊,摇晃着她,情绪有些失控。马燕支吾着说:“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你们全都清楚,就偏偏瞒着我!燕姐,你跟我说,你快点跟我说。”丽丽叫嚷起来。马燕左右为难之际,马魁睁开了眼睛说:“丽丽,你先坐,我说,我都给你说清楚。”“二爸,我都急死了,您快说。”“丽丽,二爸知道,你是个乐观、坚强的姑娘。所以,二爸就不瞒着了,再说了也瞒不住,你早晚都得知道。丽丽,你爸他收了人家的钱,犯了罪,已经被关起来了。”
丽丽像是遭了雷击,一下子呆住了。马魁让她缓缓情绪,接着说:“这事儿是应该跟你说,只是赶上婚礼了,就暂时搁置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大概十天前。”“那我给他打电话,他是怎么接到的?”“我安排的。”
在丽丽的追问下,马魁坦诚地说:“是我抓的你爸。我不希望抓他的人是我,可是偏偏就让我赶上了。我本来想躲掉,可又一想,我抓他,总比别人要好一些,起码当着满车的人,我会给他留住面子。丽丽,这是我的职业,希望你能理解。”“说到底,我爸还是落在您手里!您抓了他,让我今后还如何面对您?”丽丽悲伤地说。
马魁伤感地说:“孩子,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想抓他,可这是我的职业!”丽丽点点头说:“我去收拾收拾,今天就走。”“你这是干什么?”瞧丽丽赌气不理解,马魁急了。“这道坎我迈不过去。”丽丽沉默片刻,说完走了出去。
刚刚举办婚礼就搬离,左邻右舍都在,难免遭到非议。事已至此,丽丽也顾不上这么多了。马魁和马燕站在新房门口叹着气,丽丽和耿建国提着行李箱从婚房里走了出来。马魁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闺女,你怎么说走就走?”丽丽会意,说道:“我奶奶病了,还病得不轻,我和建国临时商量了一下,还是抓紧时间回哈城。”马魁问:“这么急,明天再走不行吗?”“是呀,今天刚结婚,不差这一天。”马燕插了一句,她不想让父亲心里太难过。丽丽说:“老人的病拿不准,我怕耽误了时间,再看不到她老人家。”
马魁默不作声,丽丽说:“二爸,您别生气,我奶奶要是没事,我再回来。您要保重身体,您的腰不好,要注意休息,您的胃也不好,别吃凉的酸的。”“还是我干闺女疼我,等到了哈城,给我回个电话,报个平安。”“有建国在,您放心。”
耿建国听了,立刻说:“叔,我一定会照顾好丽丽的。”接着,他又说:“你们先聊着,我去叫个三蹦子。”
耿建国出去了,马魁从兜里掏出一沓钱,塞给丽丽:“孩子,这点钱你带着,是二爸的心意。”丽丽摇摇头说:“不用了,二爸,我有的。”“拿着吧!这是二爸给你俩的份子钱,必须得收。”说着,马魁把钱硬塞进丽丽手里。“二爸,那我们走了。”丽丽说着,向院门口走去。
丽丽在院门口,站住身扬起手,把那沓钱高高地抛向脑后。钱从空中飘飘洒洒地落下,马魁望着这一切,如木雕一般,马燕搀住他的胳膊,他的身子抖动着。
他一直看到丽丽的身影消失……
寒夜,风中飘来雪花的叹息。马魁等候沈大夫下班,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方。沈大夫快步走来,刘明又在尾随,马魁立即上前拦住刘明。见了马魁,刘明客气地打招呼:“大舅哥,你好。”马魁冷冷地问:“没完了,是吧?”“我就是想跟沈大夫处对象,想跟她结婚,谁也阻挡不了我!”“人家不想跟你处,哪能死缠烂打?”“我这不是死缠烂打,是坚持,坚持就是胜利!”“女人有的是,你非盯着她不可吗?”“我就看沈大夫好,哪儿哪儿都好,她已经钻我心里去了,掏不出来了。”
马魁沉默片刻,突然说:“你想跟她过日子,那我呢?”马魁此话一出,刘明和沈大夫同时盯住了他,不知他唱的是哪一出。马魁又说:“跟你露露底吧!沈大夫是我媳妇,明白吗?”刘明如五雷轰顶,不敢置信。马魁看着沈大夫说:“你说句话。”沈大夫冷静地点点头说:“对,他是我男人!我男人在这儿,你以后少胡来了。”刘明不死心地说:“沈大夫,你不是没对象吗?我都打听过了。”
马魁见状气哼哼地说:“这是我俩的事,你就记住一条,沈大夫有主了。你尾随她,我治不了你,但是你想在我俩之间插一脚,那可讲说不起了,抓你蹲牢房去!别惦记有主有家的,好女人多着呢!等我抽空,给你介绍介绍。”马魁说着朝沈大夫探出胳膊,她犹豫了一下,挽住了他,二人亲昵地走了。
夜风中,刘明蹲了下来,双手捂着脸,流下了眼泪。
走在风雪中,二人的心里感觉很温暖。沈大夫回望了一眼,说:“那人没影了。”马魁没说话,沈大夫欲抽回手,马魁紧紧地夹住她的手。沈大夫颇感欣慰,再次挽紧了马魁的胳膊,身体不自觉地朝他依靠……
马魁和沈大夫的关系有了进一步发展,他的心情好了许多。这天马魁在巡视车厢时,见老瞎子满身泥垢,手缩在袖子里,气味儿大得熏人,便打算带他去洗个澡。
老瞎子身上太埋汰了,估计没哪个澡堂子敢让他洗,马魁索性将他带回了家。老瞎子站在马魁家门口,提鼻子闻着,说道:“味儿不对,这不是澡堂子!”马魁说:“你管是哪儿,能洗就行。”“算了,我走了。”
马魁一把拽住老瞎子,说:“你教我闻味儿长能耐,我请你洗澡,没毛病吧?”老瞎子点点头说:“这倒有的一说。”“那不就成了,跟我走。”说着,马魁搀扶老瞎子朝屋里走去。
马魁在厨房烧好洗澡水,然后在里屋帮着老瞎子脱外衣,脱袖子的时候,老瞎子哎哟叫了一声,马魁忙问咋了。他留神一看,老瞎子手上沾着血迹,这是受了伤。马魁用湿毛巾擦净老瞎子的手,给他的手涂药,然后包扎。
老瞎子问:“你为啥对我这么好?”马魁说:“我都说了,于情于理,亦师亦友。”老瞎子笑了笑不再说话,马魁问他这是咋伤着的。老瞎子说:“摸着个味儿,紧着追,一脚没留神,掉马葫芦里去了。得亏有人赶上了,把我给救了,要不然可见不着了。”“老伙计,往后你可得小心点。”“有味儿我就得追,就是追死,也得把我闺女找回来!”“那个味儿准成吗?”“要是能再细闻闻,就好了。”
厨房里换了一锅又一锅沸腾的水。经过一番收拾,老瞎子再次出现的时候,精神面貌焕然一新,他头发湿漉漉的,依旧穿着自己那套衣服。马魁抱着一摞衣服,让老瞎子换上,他执意不肯,说那不是他的味儿。
老瞎子摸索到墙边的棍子说:“多少年了,没这么热乎过了,谢谢。”马魁说:“咱哥俩外道啥,天快黑了,我看你就在这儿待一宿,明天再走。”老瞎子摇摇头,马魁接着说:“就当陪陪我。”老瞎子又摇摇头,马魁说:“总得垫垫肚子吧?”
老瞎子是个讲究人,说道:“你给我留点脸。”马魁解释说:“就当徒弟孝敬师傅。”“带我来家里,给我治了伤,又给我洗了澡,够意思了。没报恩的本事,就不能受人家的恩情,这是规矩。”说完,老瞎子就摸索着走了出去。
“等等。”马魁又一次叫住了老瞎子,“咱老哥俩都认识这么多年了,我还不知道你叫啥名,贵姓?”“贱命一条,孟青山,你呢?”“我叫马魁。”“马魁,忘不了了。”老瞎子说着,拿棍子探着路,朝院门走去。
马魁站在门口望着老瞎子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黑夜里……他怅然若失。
转眼大半年过去,时光溜走,啜饮哀愁,又是一个秋天。
满大街播放着崔健的《一无所有》:“告诉你我等了很久,告诉你我最后的要求,我要抓起你的双手,你这就跟我走。这时你的手在颤抖,这时你的泪在流,莫非你是正在告诉我,你爱我一无所有……”
落叶飘,秋意浓,马燕摆着地摊,汪新坐在她的身旁,跟着唱歌。马燕心烦意乱,让汪新别唱了,人家是抓着姑娘的手,扯着往前走。汪新可好,就知道唱,有什么用?想到两个人的婚事八字没有一撇,马燕就心浮气躁。
马燕告诉汪新,有个同学给她介绍个对象,说人挺不错的。汪新笑嘻嘻地问,打算相相去?用不用他陪着?马燕心里那个气呀,这小子混账,一点都不着急。她一脸淡定地说:“可以,到时候你帮我参谋参谋。”汪新自信满满地说:“不用参谋了,保准没我好。”“好有啥用,也不是我的。”“我这不正琢磨,怎么才能成你的?我也想成为你的。”“都琢磨多少年了,再琢磨琢磨,我都成老太婆了。”
汪新辩解说:“我也着急,做梦都是红衣大马、八抬大轿去娶你,娶你回家做媳妇。”马燕赌气说:“你也别急了,也别做梦了,要不干脆咱俩就散了。”汪新一听愣了,盯着马燕问:“你说真的?”“我等不起了。”一想到这些年的时光,马燕心下黯然,她爹像是一堵翻越不过去的墙,让她看不到光亮。
汪新被激得冒火,打算豁出这一百多斤去,跟师傅硬刚一回。马燕夸他,这才是爷们样儿。汪新顿时清醒,说道:“我这一百多斤轻了点,要不,你把你这百儿八十斤也加上,咱俩凑够二百斤,胜算更大。”马燕撇撇嘴:“刚夸完,你就现原形。”汪新无奈地说:“没办法,师傅那大炮火力太猛啊!”本来是情情爱爱的事儿,硬被两个人整成了战争场面,这场硝烟看来难以避免。
汪新装模作样地来找马魁,说要跟他唠唠案子。马魁招呼汪新坐下,说这才是正经精神头。汪新问:“师傅,这人贩子没动静了;毒贩子也没动静了;连环杀人案也消停了。这是怎么回事?”马魁反问:“没动静还不好?你还盼着他们闹动静呀!”“总得把案子破了吧!”“欠债还钱,早晚的事。”
汪新唠得没词了,马魁看他一眼问:“唠完了?”汪新忙说:“没有呢,远着呢!”这时,汪新听到马燕在屋里的咳嗽声,这是在给他提醒,他正襟危坐,说:“师傅,有件事我想跟您商量商量。”见马魁不搭理他,汪新试探着说:“那我说了?”“没堵住你的嘴。”“师傅,您觉得我这人怎么样?”“你什么样,还用问我?自己撒泡尿,照照不就完了。”“自己瞅自己,是瞅哪儿都好。”
马魁不动声色,放过了汪新释放的侦探气球。汪新试探了半天,也不得要领,马魁都懒得搭理他,自顾自地看起报纸。汪新被尴尬地晾在了那里,马燕站在自己屋门前,清了清嗓子。汪新鼓起勇气说:“师傅,我就跟您直说吧,我想娶马燕。”马魁完全无视他,置之不理。
汪新接着说:“师傅,我一定会好好对马燕,也一定会孝顺您。我知道,这话,不是说出来的,得做出来。我跟了您这么多年,您也知道我是什么人,请您相信我。”汪新说完,马魁一抬手,吓得他赶紧往旁边躲闪。谁知马魁挠了挠头,又把手放下了。
汪新心里犯嘀咕,这是逗自己玩呢!事情到了这地步,咬着牙也得上,他真诚地恳求:“师傅,您就成全我俩吧!马燕做买卖,我也掏本钱了,眼下多少挣了点家底。您放心,往后这钱会越挣越多的。”
马魁听了,突然哈哈大笑,整得汪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笑话真有意思,可笑死我了,这都谁编的。”马魁说了这一句话。马燕真是服了汪新,在老头儿跟前没走几个回合,就败下阵来。她实在没辙了,只得亲自出马:“爸,汪新跟您把话都说了,我也是这个意思,我要和汪新结婚!”
马魁不看马燕,也不说话,把他俩当空气。马燕豁出去了,说:“我们明天就去领证,不说话,就当您答应了。”马魁冷冷地说:“两杆枪都顶在脑门上,哪儿敢不答应?想去就去。”马燕要户口本,马魁让她自己找去。马燕望向汪新,嘱咐说:“你回头就去单位打报告申请结婚,咱一趟就把家伙什儿都置备齐了。”“打报告?”汪新有点不相信,师傅就这样轻易松口了。马燕气哼哼地说:“不乐意就算了!”汪新高兴地说:“乐意!我这就去。”
汪新速战速决,很快就办妥了各种手续。马燕兴奋地说:“这下证明、报告都齐了,等明天拿上户口本,咱一早就去办!”事情太过顺利,汪新觉得有点不妙,问马燕能拿到户口本吗。马燕让他放心,他们分头行动,明天直接在结婚登记处那里会合。马魁在屋里不动声色地透过窗户看着这一切。
汪永革虽然反对儿子和马燕结婚,但儿子一旦动了真格的,他还是不想让儿子伤心。汪永革将户口本放在桌子上,汪新不安地说:“爸,师傅一直反对我跟燕子的婚事,就这么同意我俩去领证,我怎么心里毛毛的?”汪永革问:“你师傅真的同意了?”“摸不清他想法,师傅说想去就去。我怎么感觉有点太顺利了,透着不正常。”汪新说着,将户口本收好。
见父亲不语,汪新接着说:“他不会又在憋什么歪招吧?趁他没反悔,明早上登记处一开门,我俩就去。”汪永革点着头说:“介绍信啥的,都想着拿上,别白跑一趟。对了,还有户口本。”说着,他就忙着翻找。汪新告诉他,户口本他已经收好了,汪永革感叹说:“瞧我这记性。”
马燕一起床就翻箱倒柜找户口本,遍寻不见,她直接去找马魁,问他把户口本放在哪儿了。马魁说在老地方,要是找不到就是她自己的事了。马燕说:“您把户口本藏起来了?”马魁说:“你说话得讲证据,我在这儿可是一动没动。”
“您平时对汪新那么好,为啥一到我俩的事上,就不依不饶?”“这事儿都磨叽多少年了,唾沫星子都够把人淹死了!”马魁说着,回了自己屋,关上了屋门。
马燕轻手轻脚地走到屋外,透过门缝朝屋里望去。只见马魁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摸了摸悬挂的警服,然后关上柜门。
马燕躲回自己屋里,伺机而动。过了一会儿,马魁提着布兜子走到她门前,说:“我去买点菜,顺便去接马健。”“知道了。”马燕回答得甚是乖巧。
马魁一走,马燕就快步走进父亲的屋里,打开衣柜从警服里兜掏出户口本,直接放进包里,飞奔出门……
汪新和马燕在民政局会合,走进婚姻登记处填写《申请结婚登记声明书》……两人相视而笑。接下来,汪新拿着材料,两人排队等候着,马燕止不住地感叹:“好不容易,走到一起。”汪新搂着马燕的肩膀安慰说:“好事多磨,等领证了,我请你吃好吃的去。”马燕说:“省点钱,还得过日子。”“省钱,也不能省在你身上,我得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对了,婚礼咋办?”“我早寻思好了,咱们找个大馆子,最少摆十桌,得把锣鼓队请来,再买两挂鞭,非得闹点大动静不可。你都不知道,多少回了,我梦中都许你红衣大马,八抬大轿,嘀嘀嗒嗒,娶你回家。”“我觉得不用太铺张,能省就省点。”“那不是亏待你了?”“心里有就行。”“这媳妇,上哪儿找去?天上没有,地上没有,就我这独一份。”
正说着,轮到他们了,两人递过登记表等材料,马燕从包里拿出户口本递上去。工作人员仔细审核着,两人站在一旁,彼此对望。突然,工作人员问:“马燕同志,你拿错了,咋拿个作废的户口本来?”
马燕愣住,像是明白了。
马燕和汪新一致认为,这是马魁早就设好的圈套。汪新说,她爸是老警察,玩的就是这套本事,她弄不过他。这事闹的,让他看笑话了,看来,姜还是老的辣。马燕觉着汪新是闲着看眼儿,很不满意。汪新苦着脸说,他可没法子,弄不过她爸。马燕气呼呼地说,弄不过,就打光棍。
马燕甩开汪新,怒气冲冲地朝前走去。汪新一边追赶,一边说:“那你倒是想个法子啊?都朝我发火,我就是个受气包、窝囊废!”
马燕回到家里时,马魁正在厨房炒菜,她一进厨房,就接过手说:“我炒吧!”马魁递过锅铲,马燕炒起菜来。马魁望了闺女一会儿,见她神色平静,有点纳闷儿,说道:“看着点儿火,别炒煳了。”“您放心,我手里有准儿。”“真有准儿?”“练练就更有准儿了!”
马燕这是话里有话,马魁还能听不出来?他懒得去咂摸,出了厨房,哼起了样板戏《白毛女》:“门神门神骑红马,贴在门上守住家,门神门神扛大刀,大鬼小鬼进不来,哎,进呀进不来。”
马燕手里炒着菜,脑子里却走了神,只听马健一声惊叫:“姐,菜煳了!”马燕回过神,望着锅里炒煳的菜,真想大哭一场。
秋日阳光金灿灿的,像是粘了一层层蜜糖。
姚玉玲窝在沙发里听着音乐,直到贾金龙掏出钥匙开门,提着行李包进来,她才从深深的陶醉里醒来。贾金龙放下行李,脱掉外衣,换上拖鞋,整理一番才来到她身边,问道:“你在家?敲门咋不开呢?”
姚玉玲没有理会,拿着勺子搅拌着一杯咖啡,落地收录机里放着音乐,妙音绵延。贾金龙打量着姚玉玲,说她小脸都快耷拉到脚背儿上了,这是咋了。姚玉玲追问贾金龙去哪儿了,跟谁一起去的。贾金龙一一回复,但还是不能哄姚玉玲开心。他从怀里掏出一条金项链,递到姚玉玲眼前问:“玲玲,漂亮不?”“还行。”姚玉玲轻描淡写地说。贾金龙感叹地说:“看来,这玩意哄不住人儿。”
“你还哄过谁?”“你看你,净钻我的话空子。来,我给你戴上。”说着,贾金龙就给姚玉玲戴项链,却发现她脖子上挂了长长短短的好几条,问道:“哟,这脖子上是挂了几条呀?”“我出门也没事可干,就在家戴。”
姚玉玲跟贾金龙说,她想上班,整天除了吃就是睡,他还不着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快闷死了。贾金龙看了姚玉玲一眼,沉默不语。姚玉玲让贾金龙给她找个工作。要是能帮他忙生意就更好了,她不怕累。
贾金龙端起茶几上的咖啡,喝了一口,说:“味儿不错,手艺见长。”姚玉玲跟了过来,说:“我跟你说正经事呢!”“玲玲,你跟我不是受苦受累来了,是享福来了。就你这小脸蛋儿,多嫩呀,我舍不得让它风吹雨打呀。”“你那么多朋友,可以给我找个办公室坐着呀。”“那不也得挨人管?我就见不得我的女人看旁人的脸色!”“我就是想上班!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回宁阳!”
贾金龙开玩笑地问:“回去干啥?找那个牛大力去?”姚玉玲生气地说:“别没事找事!”“玲玲,你就听我的,在家好好养着,再给我生个大胖儿子,等孩子大点了,你要是还想出去,我就给你开个店,到时候,你当老板,行不?”
姚玉玲高兴起来,贾金龙让她收拾收拾,晚上下馆子去。姚玉玲想吃西餐,贾金龙说东南西北,只要她乐和,吃啥都行。姚玉玲开心地笑了。贾金龙是情场老手,哄起女人来,还不是手拿把攥的事儿。
贾金龙交际广泛,人脉资源多,他还真就给汪新提供了一个很有价值的线索。马魁带着汪新在当地刑警的陪同下,来到哈城郊区一户民宅去解救那个被拐卖的女大学生。户主是个老头,他打开门锁,推开屋门,只见窗上挂着窗帘,黑暗中,那个女大学生坐在炕上,她披头散发,脸上挂着伤,嘴被堵住了,手脚被捆绑着,目光惊恐……
成功解救了那个女大学生,汪新对贾金龙深表感谢。贾金龙盛情满满,挽留汪新多待一天。汪新遗憾地说,他任务在身,家里一堆事等着他呢。贾金龙表示理解,这叫身不由己。汪新笑了笑,低声地问:“哥,你这边儿,一点毒贩子的风都没有?”贾金龙说:“有了能不跟你说?你们不是抓着人了?顺藤摸瓜,还查不到线索?”“说容易,做起来难。”
这时,马魁走过来说:“小贾,你又帮了我们的忙,太感谢了。”贾金龙说:“马叔您又说两家话,咱们是朋友啊,我出点力不是应该的吗?”“话是这么说,可还是得谢谢你。”“其实我也没帮上啥大忙,那个人贩子不还是没逮住嘛。”“能把人救了,这就是万幸啊。看把那孩子造的,人不人鬼不鬼的,要是让她爹娘看到,得心疼死。”“这人贩子太可恨了,千刀万剐的货!”
马魁和汪新公务在身,要即刻返回宁阳,上车后跟贾金龙挥手告别。
送走汪新他们,贾金龙又在外面喝了一场。他喝醉了,一步三晃,回家时已经很晚。落地钟的运转声不断传来,姚玉玲坐在沙发上,她抱着胳膊闭着眼,彩色电视机里闪烁着雪花点。
开门声传来,惊醒了姚玉玲,她看着醉醺醺的贾金龙,既失望又哀伤。贾金龙来到沙发前,一头趴在沙发上,姚玉玲赶紧起身躲开了。贾金龙迷迷糊糊地哼哼着,姚玉玲看了他一会儿,转身进了卧室,关上了房门。
贾金龙躺在沙发上睡着,阳光铺在他脸上,他翻了个身,滚落在地,猛然惊醒。贾金龙躺在地上,缓了缓神,叫了几声:“玲玲!玲玲!”无人应声。贾金龙爬起身,睡眼惺忪地朝卧室走去,他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
不一会儿,姚玉玲挎着精致的牛皮包回来了。贾金龙问:“你去哪儿了?”姚玉玲冷冷地反问:“用你管?”“你昨晚没在家?”姚玉玲没说话,脱下外衣,挂在衣架上。贾金龙望着她,问:“我睡沙发上,咋没人管了?原来是你不在,你昨晚去哪儿了?”“醉醺醺的酒味儿,熏得屋里都待不下去了!”
听到这儿,贾金龙的脸上才有了笑意,说:“明白过来了,你是今天出的门。昨晚,我确实喝大了,可没办法,人家紧着敬酒,我不能不给面子。”“那你就喝,喝死拉倒!”说着,姚玉玲径直朝卧室走去。
贾金龙紧跟着一起进了卧室,装出一副可怜样:“你还埋怨起我来了,你咋不把我扶**去?”“扶不动,不行吗?往后再喝大了,就别回来了!”“那我去哪儿睡?你就不怕大姑娘占我便宜?”“贾金龙,你在外面花天酒地,让我在家熬日子,你还有良心吗?”“这不都是为了买卖?”“我就问你,是买卖重要还是我重要?”“这还用问,你在我心尖儿上站着呢!”“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姚玉玲说着,就往外走。
贾金龙一把抓住姚玉玲的胳膊,急切地说:“玲玲,都是我的错,我认错,行不?”姚玉玲欲甩开他,却被他紧紧抱住,她挣扎着说:“你松开我!”“玲玲,我下回少喝点,保证早点回来。”“哪回都是这句话,让我怎么信你?”“走,咱去**说,我要表表我的决心。”“我不去!”说着,姚玉玲想从他的怀抱里逃开,贾金龙的欲望被点燃了。他直接抱起她,关上房门,倒在**。姚玉玲娇嗔说:“满身酒味儿,你先洗洗去!”贾金龙喘着气说:“洗完了,就没劲了!”
卧室里,粗重的呼吸,破门而出。细密的声响,是山与水的碰撞;她起伏,他沉入,忘我亲热,都在这美好时光。
天黑了,院子里大槐树的树枝上挂着冰凌,披着雪花。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各家各户都熄了灯。
沈大夫家的门开了,她朝外望了望,提着小铁锹轻轻关上房门,轻手轻脚地朝院门走去。她的身影很快神秘消失在夜色里……
翌日,马魁约了沈大夫,两个人在一家饭馆见面。马魁好奇地问:“小沈,你身上咋有股中药味儿?”沈大夫闻了闻衣服说:“有吗?”“研究上中医了?”
“当大夫,多学点有好处。”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沈大夫笑着问:“怎么想起请我吃饭了?”“这家馆子的味不错,让你尝尝。”
沈大夫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菜,点点头说:“嗯,好吃。”马魁乐了,跟沈大夫边吃边聊。“马哥,你是不是有事跟我说?”“没事。”沈大夫狐疑地望着马魁,他犹豫着说:“也不能说一点事儿都没有,吃完再说吧!”“不说就不吃了。”沈大夫说着放下筷子。
马魁吐了一口气,说:“这个马健,整天念叨你,白天念叨,晚上念叨,没你,他都睡不好觉了。我就说,这孩子也不小了,不能总黏糊人。可又一想,他打小没了妈,怪可怜的。再说,人就是这样,越缺啥越想啥,也正常。”马魁边说边打量沈大夫。
沈大夫默不作声,马魁接着说:“另外,上回跟那个叫刘明的人,说咱俩是那啥。说完后,我这心,一直放不下,就怕他跟别人胡咧咧,传出去对你影响不好。所以说,那话是我说的,我得负责任。”见沈大夫一言不发,马魁有些急:“你别光听着。”“马哥,你这话绕了一大圈,不累吗?”“是有点费劲。”
沈大夫想了半天,说道:“马哥,你的话说到这儿了,那我也掏掏心。咱们这几年相处下来,我很踏实,也很暖和。你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我欣赏你,也看重你。其实,我早就想进你家的门了,早就想和你一块过日子了。”她的话很直白,这是她真实的心声。马魁说:“那你不早说?给个话头,我就能顺上。”“可是我不能说。”“怕招来闲话?”“是怕给你带来麻烦。”“小沈,我这儿没问题,马燕也同意,马健就更没说的了,全等你一句话。你有难处,尽管说,咱们一块解决,你还信不过我吗?”
沈大夫眼里仿佛有泪光,她问:“有酒吗?”马魁给她和自己斟满了酒,两个人默默地喝着。空了酒杯,道尽了委屈,倾出了心腹事儿,那些难言之隐。
微醺之后,沈大夫说:“马哥,这回你知道我这些年为啥一个人了?”马魁点点头。沈大夫又说:“要不是有这事横着,我还用当马健干妈吗?我早就让他叫我一声妈了!马哥,底我都露完了,你觉得,咱俩还能成?”
马魁话还没出口,沈大夫就阻止了他,说:“就是不成,也不用解释,没事,真的没事,不怪你,全都怪我。”说完,沈大夫喝起酒来。她害怕听到他的答案,害怕听他拒绝的话,害怕熄灭了生活里的这束光,这些年,她都是靠此支撑着。
马魁望着沈大夫一杯杯地喝,说:“再喝就大了。”沈大夫伤感地说:“醉了才好,一醉解千愁。”“我是怕你喝大了,再倒我炕上去。”说完,马魁就笑了。“怕了,让我吓着了?”沈大夫借着酒胆,挑衅着他,酒醉的眼神迷离。“怕,怕你上去了下不来!”“为啥下不来?”“不让你下来。”说完,马魁笑着。他的炕,何尝不是她的向往。
两颗心乱了,过了一会儿,马魁郑重地说:“小沈,你说的事儿,确实是个事儿。不过,对于我来说,根本不算事儿。”沈大夫问:“你真不在乎?”“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到此打住。咱俩过咱俩的,把日子过好就行了,有我护着你,啥事都不怕。”沈大夫眼睛湿润了,她没看错人。马魁接着说:“咱俩先跟大院里的邻居们招呼一声,往后,来往走动就方便多了。”沈大夫说:“等过段日子再说吧!”“通个气儿也不费劲。”“你就听我的。”“行,全听你的。”
酒入愁肠,两两相望。爱意,从来不拘泥于年纪;枯木逢春,也能生长出希望的枝叶。
马魁回到自己家时,看到了惊人的一幕,马燕正处于呕吐状,一看到他立即捂住了嘴巴。马魁皱着眉,问:“这是咋了,没吃顺当?”“没事儿。”马燕说着,又呕了起来。“要是哪儿不舒服,赶紧去医院看看。”“不用,好多了。”
马魁瞥了闺女一眼,想和她说沈大夫的事儿,刚刚提起马燕就干呕不停,让他说不下去。“你到底咋了?”见闺女眼神躲闪,马魁厉声逼问:“说话,说清楚!”
马燕忽然一笑,说:“爸,我好像有了。”“有了,有啥了?”“算了,没事了,说不定没有呢!”马燕故意和父亲卖关子。
马魁算是听出苗头了,加重语气说:“你赶紧给我说明白!”马燕假装害怕:“您这样,我哪敢说?”“我保证不发火,你说。”马魁强制压下心中的怒意,想要听闺女嘴里的实话。“爸,我感觉,我是怀上了。”
马魁的脸顿时黑了,表情像是被冰封了,马燕说:“您要是实在压不住火,要打要骂,只管来。”马魁不说话,端起茶缸子,喝了起来。马燕豁出去了,站在一旁说:“生气别喝水,容易呛着。”
马魁想了想,似乎看穿了,笑着说:“呛着也是笑呛的,你们想什么法不好,编了这么一个烂幌子。我告诉你,就这套路数,我见得多了,少拿来忽悠我。”“您不生气就好。”说完,马燕笑着走开。马魁有点没底了,追问:“你去医院做检查了?”“再等等,说不定没怀上。”马魁刚要说话,又闭上嘴。
十岁的马健长得虎墩墩的,他一到家就冲到马魁屋里,高兴地说:“爸,您回来了。”马魁问:“表现得好不好,挨没挨老师批评?”“今天还得了一朵小红花。”“我家马健真厉害,过来让老爸稀罕稀罕。”马魁说着,搂住马健亲了一口。
“爸,您给我带好吃的了?”“就惦记吃。”说着,马魁从兜里掏出一把水果糖。
马健开心地接过去,剥了糖纸就往嘴里塞。
马魁想了想,问:“马健,爸问你个事儿,这两天你看到你姐吐了吗?”马健点点头说:“看到了,今天早上,她还说恶心想吐。”“那昨天呢?”“昨天晚上,她也没怎么吃饭,说没胃口。爸,我姐是不是病了?”“可能没吃顺溜,没大事儿。”“那我出去玩了。”
望着儿子一溜烟儿跑开了,马魁陷入了沉思,闺女这是把生米煮成熟饭了。
马魁拿闺女没辙,收拾起汪新还是很有手段的。汪新是个机灵鬼,早就嗅到了危险气息,尽量躲着马魁。
深夜,餐车里只有马魁和汪新,汪新吃着泡面,跟马魁隔着两个卡座。马魁让汪新离他近点,这样说话方便。汪新死活不肯,马魁板着脸下了命令,汪新只得过去。他们彼此心知肚明,一个有意躲着,一个伺机而动。
马魁说:“我就琢磨,你说那个人贩子,能不能就在咱们身边?”汪新摇摇头说:“怎么可能?她躲咱们都躲不及。”“最近,我总觉得背后有两双眼睛,在盯着我。”“真的假的,还两双眼睛?”“你没有这种感觉?”“师傅,您是不是太紧张了?”“为什么这么说?”“就算是那个人贩子盯着您,也是一双眼睛。”
马魁摇摇头说:“我的直觉错不了,恍恍惚惚的就是两双眼睛,那眼睛长什么样,我都能感觉到。”马魁说着,声音越来越小,透着玄乎。汪新有点好奇,慢慢凑近马魁。马魁小声说:“两双眼睛,一个是男的,一个是女的。那男的眼睛长得像贼……就是你这双眼睛!小子,原来是你在琢磨我!”说话的同时,马魁死死盯着汪新。
等汪新反应过来,马魁就上手了,他刚要闪避,马魁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子。汪新反手扣住马魁的手腕,两人板着脸较劲。马魁点点头说:“行,有长进。”汪新不甘示弱,说:“跟您学的。”
师徒一起使劲,憋得面红耳赤。马魁怒问:“说,你俩怎么回事?”汪新说:“您不是都知道了?”马魁眼神像是钉子,汪新低下了头,不与他直视。“心虚了?”“您拿眼睛盯着我,怪吓人的。”“怕就对了,赶紧老实交代!”“师傅,要是真有了,您是不是就答应了?”“我答应,我答应要你小子的命!”“那您外孙可就没爹了。”“你小子胆肥了,我弄死你!”
两个人谁也不放过谁,互相捏着对方的手腕,使出了全部的力气。汪新忍了忍,说:“老马,这么下去,咱俩得同归于尽。”马魁点点头说:“行!又叫上老马了。”马魁说话时,汪新猛然加力,把他的手腕按到桌上,然后说:“我赢了!”马魁冷着脸说出狠话:“行!小子,有本事!有本事你就弄死我,弄不死我,我就弄死你!”“师傅,您就认输吧!”说完,汪新把头转向了窗外。黑夜里迷雾散不开,就像师傅对父亲的误会。
汪新给了马魁重重一击,马燕这边也拿出实锤。马燕将一张孕检报告放在桌上,马魁拿起看着。突然,他把孕检报告拍在桌上说:“假的!”马燕不服气地问:“您说假的就是假的?”“你去的是哪家医院?”“那上面不都写着呢?”“走,咱俩现在就去医院。”“等我换件衣服。”马燕说着,朝自己屋走去。
等马燕换好衣服,挎着包从自己屋里走了出来,催促父亲走时,马魁却是坐着不动,形如木雕。“不早了,大夫快下班了。”马燕再次催促,朝房门走去。“你给我站住!”马魁怒喝。
父女俩怒目而视,相互对峙。过了一会儿,马燕叹气说:“打小,我妈就告诉我,要做个诚实的人。所以,我不能骗您。”“马燕,你到底想干啥!”“我在追求我自己的幸福。”“你放屁!”马魁说着,抡起茶缸子摔在地上。
这时,汪新从外面走进来,问:“这是怎么了?”没人应他,只听马燕说:“爸,您就是把咱家全砸了,把房子烧了,这事儿也是真的。”马魁气得身体颤抖。马燕真的豁出去了,她不想再后退一步。
马燕捂起了肚子,似乎是不舒服了,她安抚着腹中胎儿说:“别怕,爸妈都在呢!没事儿的。”“对,都在,不怕。”汪新跟着说。
马魁沉默良久,拿起孕检报告起身朝马燕走去。汪新挡在马燕前面说:“师傅,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事跟马燕没关系,都是我的错。”“你错了?”马燕一时蒙了,误会了汪新的意思,好像他俩的感情是个错误。汪新连忙解释说:“我没错!我是说,我这一百多斤,就放这儿了!”
马魁怒斥,让汪新走开。汪新真切感觉到了马魁的恨意和恼怒,生怕马燕挨揍,拦住马魁不让他前进一步。汪新喊道:“马燕,你快跑!”马燕有着和马魁一样的脾性,她一把推开汪新,冲在父亲面前说:“要活一块活,要死一块死,三条命,都给他了。”
马魁气血上头,脑子嗡嗡作响,他身体颤抖着怒骂:“这话讲得真脆生,行,就当白养了,我成全你!”马魁暴跳如雷,怒火如一锅滚水泼向马燕。他抡起巴掌抽向马燕,汪新早有防备,蹿过去护住马燕,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汪新冷冷地说:“师傅,手劲不行,再使点劲!”马魁怒吼道:“你给我让开!”“我媳妇要是当着我的面让人打了,我还是男人吗?”“我教育闺女,滚蛋!”“您冲我来,行吗?”
马魁没说话,黑着脸绕过二人,走出了房门。
马魁一走,汪新仰着有点红肿的脸在马燕面前表现:“媳妇,我刚才表现得还行吧?”“头一回看你这么爷们儿,疼吗?”汪新笑了,抹了一把脑门的汗说:“腿也哆嗦。”马燕也笑了,她笑着笑着,猛地扑进汪新怀里,哭了起来。马燕的每一滴泪水,都落在了汪新的心里,他紧紧地拥抱着她。
在闺女那里受了一肚子气的马魁,直接去了铁路医院,他一进诊室,就把孕检报告拍在了沈大夫面前,问道:“这又是你帮忙弄的?”沈大夫拿起看了看说:“在一个地方绊了跟头,还能在同一个地方再绊跟头?来,坐下说。”“我坐得住吗?小沈,你仔细瞅瞅,这报告是假的吧?”沈大夫沉默着,叹了口气,马魁疑惑地问:“真怀上了?”
沈大夫又叹了口气,马魁急了:“不行,我得让马燕到你这儿检查检查。” “到我这儿,你就信了?马燕要是怀上了,到哪儿检查都是一个结果。要是没怀上,你就算把她捆来,人家不让检查,我们也不能强迫。马哥,我必须得说,俩孩子都到这份上了,你拦着,还有意思吗?”
马魁望着沈大夫,沉默不语,转身朝外走去。沈大夫让马魁把报告拿走,他再也没回头,一直往前走。在路上,马魁的脚步乱了,有点走不稳,站不住。那十年的记忆又朝他袭来,让他无法呼吸。人生难看破,他还在挣扎,他怎么可能让闺女在他的是非里寻找爱情?
月落日升,那把尖刀仍旧插在心头,隐隐作痛。
马魁回到大院,刚要进家门,差点撞到马健,马健正向汪家方向望。“干啥呢?”心情糟糕,马魁吼了儿子一嗓子。马健小心翼翼地说:“爸,我姐搬去姐夫家了。”“谁?”瞧爸爸那怒不可遏的样子,马健立即改口:“是小汪哥哥家!”
马魁气得发抖,冲进马燕房间一看,里面的东西的确少了。他冲出来环视四周,似要抄家伙,马健看着害怕了。马魁怒吼道:“他们这一家人,想怎么着?坑我们一代还不够?”马健壮着胆子,拉着马魁问:“爸爸,你干啥呀?你为啥不让我姐幸福?”“你懂个屁幸福!”“我姐原先那么爱笑,可她现在总哭,她偷着哭,你听不着,我能听着!你干啥总拦着她?”听了儿子的话,马魁迈向门口的步子停了一下,但是望向汪家时,怒火再次燃起,他冲了出去。
此时,汪新正不明所以地望着马燕,她搬着行李闯进来,气呼呼地说:“跟我爸谈崩了,家里住不下去了。”汪新说:“那你现在搬我家来也不合适,你等我名正言顺……”马燕喊叫着打断:“我等不了!”汪新看着马燕,心疼又感动。
马燕颤抖着声音问:“我真的想不明白,汪新,你告诉我,我们两家人到底有什么事儿?为什么解不了?”汪新痛苦地说:“能解,肯定能解。不过,你现在得回去,师傅他知道了,会打死我的……”汪新知道,如果真的留下马燕,会出人命,他不想将两个家庭置于绝境。“我不回去!他敢吵,就让他吵!我就是让所有人都知道,我马燕就是要嫁你!”为了自己的爱情,马燕孤注一掷。
汪永革从里屋走出来,问:“燕子,这是咋回事?”马燕说:“汪叔,从今天起,我就在你家打地铺。”汪永革吃惊地摇摇头:“不行,绝对不行,你们还没有成亲。”“叔,你能不能帮帮我俩?就没人能帮帮我俩?”“燕子,没有你爸的话,叔不敢留你。”“你和我爸,为了啥?就不能说清吗?”汪永革张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
屋外,马魁的声音传来,杀气腾腾:“马燕!你给我出来!”汪永革轻声说:“燕子,听话,跟你爸回去。”见马燕不动,汪永革催着汪新说:“先送燕子回去!”
见儿子也不挪脚,汪永革叹气,近乎恳求:“燕子,听叔一句,好好跟你爸说,这么硬顶着也不是办法,不能这辈子不见面了。”
汪永革话音一落,房门就被踹开了,马魁站在门口,气愤地看着眼前的三人,最终,瞪向汪永革:“行!老汪,计谋得逞了,是吧?”马魁说着,一手抓起行李,一手抓马燕。
马魁直视着汪永革,字字喷火:“仇是仇,怨是怨,你少在这儿给我玩‘和亲’的把戏,我马魁的闺女,不嫁丧良心的人家!”
汪新望着父亲,瞧着他吞咽下的怒意,也瞧着他的心虚不安,他像是窥探出了一些隐秘。事到如今,总要有个了结,马魁下定决心要个明白。他让汪新和马燕都出去,他有话和汪永革说。
汪新拉着马燕往院外走,有邻居好奇地探头看着。汪新紧攥马燕的手,心里像憋着一股劲儿,他打气说:“燕子,你的话我都记住了!我也是!”“你也是什么?”马燕抹了一把眼泪,明知故问。“非你不娶!”
马燕几乎是被汪新拖着快走,心里眼里全是感动。汪新说:“你先好好在家待着,有解儿的!咱俩这事儿,必须有解儿!父一辈,子一辈,他们有什么事,跟咱俩没关系。燕子,你记住,就算是天塌了,咱俩也得抱紧了!严丝合缝!”
听着汪新的话,马燕目光坚定,跟着他到了自家门前。
汪新停住脚步说:“我必须得知道,他俩到底是什么怨。燕子,我的媳妇,你听话,回家等我信儿。”马燕乖巧地点点头,安顿好了她,汪新跑向自家。
屋子里两人似乎已僵持了许久,马魁努力压着怒火,汪永革率先开口说:“老马,坐下说。”马魁问道:“那小子生米煮成熟饭,逼我吃上一口,是你出的主意吧?”“一对小鸳鸯,你情我愿的,这不是好事吗?”说这话时,无论语气还是神态,汪永革都近乎卑微。“这么多年,我一直不答应他俩的事,你不清楚是为啥吗?我绝不可能让我闺女管你叫爸!”“她愿意叫我啥都行,我不在乎。老马,这是孩子们的事儿,我心疼汪新,你不心疼燕子?”“我心疼她十年没爹!”
马魁的话捅了汪永革的心肺,他将心比心,设身处地想着马魁的遭遇,心怀愧疚。见汪永革走神,马魁痛心疾首地说:“那十年,我有我的苦,燕子她们娘俩吃的是另一份儿苦,那苦不比我的轻!她能忘?她要是知道,她爹十年冤狱,就是因为你胆小怕事,不敢出来为我作证!就燕子那性格,我就不信,她能张嘴管你叫爹?”“老马,为啥是因为我?我咋给你作证?我当时不在那车上。”
时至今日,汪永革还不改口,马魁重重地拍着桌上怒斥:“汪永革,你就不怕老天爷罚你?当时我看到你了,看到你从车厢门外跑了,慌得像条狗!那个背影,我记一辈子!十年,监狱里,我每天晚上,都回忆那个背影。汪永革,那就是你!我能看错?那是我哥们儿,我们一前一后,在宁哈线的火车上走,我看你的后背,看过多少年!”
汪永革不语,将头转向窗外。马魁继续说:“我躺在监狱的通铺上,每天都在想,你为啥这样做?你是想让我死,我做过什么对不起你汪永革的事儿?我想不明白!死不瞑目!”说着,马魁随手抓起一样东西,猛摔在地上。
汪永革的防线快要崩溃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片刻之后,他面色不改,低声说:“你看错了,那不是我。”马魁彻底心寒了,失望了,他平静地说:“还有你的衣服!餐车里挂着你的衣服,那袖子上有你列车长的袖标!”说话时,马魁抓住汪永革的一只袖子。
汪永革的脸有些扭曲,肌肉似乎不受控制,这是脑出血的前兆。伴着痛苦、纠结、心虚……汪永革神情恍惚起来,喃喃地说:“车上……那是我吃饭时挂在那儿,忘了带走,我没在车上,我没法给你作证!”“汪永革!我就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
汪永革几乎祈求地看着马魁,语气酸楚地说:“老马,我求求你,把那件事忘了吧!你已经苦尽甘来了,你放过孩子们,放过自己,放过……”那个“我”字,他无法说出口。
马魁摇着头,狠狠地看着汪永革质问:“告诉我,为什么?”“我没看到。”汪永革大口大口地喘气,像是一下子就要断了呼吸。身影闪动,汪新在门外听着,满脸震惊,心情沉重。
四目相对,马魁目光如火,一直燃烧;汪永革眼神黯淡,一片死灰。马魁松开汪永革的胳膊,愤怒地转身离开。
被马魁撞开的门重重砸在汪新身上,汪新似乎已无知觉。他遭受了打击,变得迟钝麻木。马魁的身影如一阵怒风,席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