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来北往

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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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汪两家的事儿如疾风骤雨爆发,惊得大院里的老邻居目瞪口呆,他们谁都不敢来劝,躲在门后,躲在窗帘后,紧张地张望着。

马魁沉着脸回家,马健紧张地看着他,假装做作业,又憋不住小声通风报信:“爸爸,我姐回来了。”

“我知道了。”马魁说话的声音有点颤抖,余怒未消。

马魁站在闺女屋子的门帘外,透过缝隙看到马燕趴在**。马魁缓了缓神,说道:“燕子,这事儿,别想了……你早晚能明白。”马燕把头埋进枕头,肩膀抖动,无声抽泣。马魁看着她,心痛不已。

马健拿起书本,假装看书,小眼神在爸爸和姐姐之间小心地移动。过了一会儿,他试着喊:“爸爸。”“嗯?”马魁本能地应着。“我有点饿。”

马魁木木地走进厨房,呆呆地看着锅,身子却似僵了。汪永革那些话回**在耳边:“我没在那车上,那不是我,我没看到,你看错了。”

汪永革抵死不认,若不是那份记忆刻骨铭心,马魁都要怀疑上自己了。往事一幕幕浮现眼前。

一九六八年,马魁来到餐车,他从车窗口回头,看到一个匆匆离开的背影。那人也回了头,虽然只是一瞬间,但马魁看清了,他是汪永革。那是他的好兄弟,哪怕仅仅是气息飘过,马魁都能闻出他的味道。更何况,餐车的椅背上挂着汪永革列车长的衣服……

儿子的到来打断了马魁的回忆,把他从思绪里牵扯出来。看到儿子正在向炉灶里加煤,懂事得让人心痛。马魁鼻头一酸,对儿子说:“去问问你姐,想吃啥?”

马健一听,一边应声,一边就跑开了,屁股后带着风。

汪家的气氛更加沉闷,父子俩安静地吃着饭,都默不作声。汪永革看了儿子一眼,突然起身往外走,汪新拦住他问:“爸,您干吗去?”

“头疼,出去透透气。”汪永革说着,低头就走。汪新再次挡住他,逼问道:“您那天在车上吗?”

“什么车上?”

见父亲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汪新真的有些生气:“当年出事的那趟车,我师傅被人冤枉的那个车厢,您在车上吗?”

汪永革看了汪新几秒,猛然抓起饭碗直接摔在地上。人人都可以怀疑他,质问他,唯独儿子不行。

“老马审我,就算了,我儿子也开始审他老子了。”汪永革说着,身体微微摇晃,汪新没有察觉。“对,我是您儿子,那您为啥这么多年不跟我提这件事?”

“你懂什么?”汪永革吼着,这吼声穿透耳膜。“如果您真没在那车上,您为什么不敢跟自己儿子提这件事?”“混账!啥叫不敢说?”

“您就在那车上,对不对?您什么都看到了,就是不给我师傅作证,对不对?”

汪新一连串的发问,让汪永革无言以对,父子之间像是对峙的敌手。汪永革恼羞成怒,骂道:“你放屁!我凭什么跟你说?我是犯人?我是你的犯人吗?”

“为啥?作个证能怎么着?您怕啥?您是那怕事儿的人?我觉得,我爹不应该是……”这话像是子弹,射进汪永革的心脏,他压抑了十年的情绪火山般爆发。他用尽全力掀翻了桌子,随即重重地摔倒在地。汪永革绝望地看着儿子,汪新的表情从愤怒转为慌乱,大声喊着“爸爸”。汪永革的视线模糊了,他抓住汪新含混不清地说:“我……都是为了……你啊……”

周围的一切变成一片白光,汪永革仿佛听到了遥远的火车声,转而进入了一种幻象。

餐车车厢跟当年出事时一样,车厢里空空****。车窗外是晃动的白光。火车骤然驶进一条隧道,车厢里霎时一片漆黑,只有隧道的照明灯,随着火车的行驶,划出一条明黄色的线……

马魁家的餐桌上,摆着简单的饭菜,只有马魁和马健默默地吃饭。马魁给自己倒了小一盅白酒,没滋没味地喝了一小口。突然,院里传来一阵慌乱的声音,隐约听见汪新在喊“爸”,众人手忙脚乱地帮忙。

马燕也听到外面的声响,猛然坐起,趿上鞋就跑。经过外屋时,她看了一眼马魁和马健,停了一下脚步,转身冲出门外。

汪新背着父亲,沈大夫指挥着大家将汪永革放到三轮车上。汪新看到穿着单衣的马燕,说:“你快回家去!我爸好像中风了。”说完,汪新骑上三轮车,在一群热心邻居的护送下向医院骑去。

马燕在慌乱的人群中无所适从,心痛地看着汪新他们远去,低头看自己的脚,鞋只剩了一只。马燕返回家时,马魁斜眼看着她说:“不怕冻死?”说着,缓缓给自己的小酒盅倒酒。

“汪新他爸中风了,他们往医院送呢!刚才看着好像要没气儿了。”马燕难过地说。

马魁倒酒的手顿了一下,随后放下酒瓶,说了一句:“苍天有眼!”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马燕吃惊地看着父亲的反应,真心觉得他疯了,气愤地扭头进屋。马魁看着王素芳的遗像,抿了一口酒。酒断人肠,也能愉悦身心,更能麻痹感情。

马燕回屋后,一边抹眼泪一边快速穿上棉衣。她冲出门外时,太阳西落,暮色降临。仍在喝酒的马魁看了她一眼,未加阻拦。“姐你干啥去?”马健在身后叫着。

“去干人该干的事儿!”马燕特意加重了“人”这个字的语气。“姐,我跟你一起。”

“马健,去你姐屋写作业去。”马魁一嗓子,把儿子吼消停了。马健快速扒拉完最后几口饭,进了里屋。

马魁起身倒了一小盅白酒,缓缓走向王素芳的遗像。他把酒摆在那遗像面前,望了一会儿,双手扶着那张小桌低下头。马魁的背影苍老、疲惫,一身尘埃。

手术室外,汪新一直紧张地咬着手指向里张望。他的耳边回**着父亲的声音:“我都是……为了你……”汪新看到自己的手指都咬破了,攥了攥拳,发现那手仍在抖。蔡小年走过来轻声说:“我让几个老的先回去了,帮不上忙,在这儿干着急。”汪新机械地点点头,蔡小年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说:“坐吧,挨累的日子在后头。你还得伺候叔,别现在就把自己整趴下了。”

“能让我挨着累就行,我就怕没机会了。”说着,汪新又咬着手,若是十指连心,这痛能感应,他希望父亲能平安醒来。

“那么丧气呢!刚才,从三轮车上往下抬,叔的手,抓着那车边的杆子,抓得紧紧的,老有劲儿了,我掰了半天。我告诉你,肯定没事儿。”蔡小年的话,让汪新的心稍稍安定。

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汪新和蔡小年立即围上了他。汪新迫切地问:“大夫,我爸怎么样了?”

医生说:“比预想的轻,脑部血肿已基本清除了,颅内压现在也正常,手术比较成功,病人暂时脱离危险了。”

汪新如释重负,回身看到刚刚赶到的马燕,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笑容僵在脸上,问:“你咋来了?”

马燕担心地问:“叔咋样?”“说是暂时脱离危险了,你来干啥?”

“我来看叔,是你说,让我等信儿。”

汪新看了看马燕,又看了看手术室,满脸悲伤,不知如何回答。稍稍冷静一下,他把手搭在马燕的肩上,轻声说:“乖,听话,先回家。”

“汪永革家属。”手术室里出来人叫汪新,他急忙跑过去签字,马燕站了一会儿,落寞地离开。

过了好几个小时,汪永革从手术室转移到病房。他躺在病**,头上包满纱布,旁边挂着输液瓶。

夜已深,汪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渐渐地闭上了眼睛,他趴在父亲的脚边沉沉地睡着。汪永革看着儿子,努力动着自己的手指,汪新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爸,您可醒了,您先别动,我这就去叫大夫。”

汪永革平安度过危险期,接下来,他就开启了住院的日子。在这段时间里,汪新忙前忙后,无微不至地照顾他,每一口饭,每一口米汤,都是亲自做、亲手喂。望着儿子,汪永革眼中,全部是心疼。

病情好转时,汪永革在儿子的搀扶下,尝试着在医院的走廊里行走。

在陪伴父亲住院的日子里,每一个黑夜,汪新看着熟睡的父亲,心情复杂而沉重。他不知道,在未来的日子里,他和马燕会面临什么样的悲剧。

左邻右舍均来探望汪永革,老邻居一来,病房里总是热热闹闹的。汪永革能说话,可坐起,还能在走廊里走几步,他虚弱地笑着,在大家的环绕之间,他的目光时不时看向门口。汪新望着父亲,知道他在期待谁。

冬天的心,埋藏得有点深。雪花潇洒地从天而降,飘落在地就变成另一种模样,就像梦想照进现实,残酷而卑微。

贾金龙最近是浪子回头,经常在家陪姚玉玲。这天,他和姚玉玲在厨房边包饺子边说笑。姚玉玲的生日马上到了,贾金龙问她打算咋过。姚玉玲说:“不用太费心,差不多就行,我不在乎这东西。”贾金龙说:“满心思给我省钱,这媳妇上哪儿找去。”“只要你能陪着我,比啥都强。”贾金龙听了,笑了笑,不再言语,专注地包饺子。这女人呀,物质生活有了,精神层面可能会少了点儿,寂寞也随之而来。

姚玉玲喜欢这一刻的温馨,她端着两盘饺子,从厨房走了出来,把两盘饺子放在餐桌上。贾金龙坐在桌前,边给小碟里倒酱油边说:“别忙了,咱俩够吃了。”“行,那就先吃着,不够再煮。”姚玉玲说着,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贾金龙吃了一个饺子,却皱起了眉头,姚玉玲紧张地问:“不好吃?”贾金龙说:“真香!”姚玉玲嗔怪道:“那你皱啥眉头?”“我就是想不明白,这么好的媳妇,咋跑我手里来了。”“你本事大。”“玲玲,咱俩在一块都这么久了,你咋才想起来给我包饺子?”“其实,我早就想包给你吃了,可是你天天在外面,我也就没那个心劲儿了。金龙,你要是多在家待待,我天天给你包饺子吃。”说这话时,姚玉玲尽显一个女人的温柔。

贾金龙笑着问:“那吃够了,咋办?”姚玉玲语塞,这一语双关,让她无法回答。贾金龙笑了起来,他的笑容里夹着暧昧:“开个玩笑,只要是你包的,我天天吃都不够。”“好听的,谁不会说?”“可是好看的不多。”“饺子也堵不住你的嘴,快吃吧!”

敲门声传来,姚玉玲起身就要去开门,却被贾金龙按住了:“我去。”贾金龙走到门前问:“谁呀?”“哥,是我,大猛。”

贾金龙打开房门,大猛低声说:“哥,咱卖给刘总的那批货,出了点问题。刘总说想找你唠唠,你要是不去,他就不给钱。”贾金龙琢磨片刻,望向餐厅,高声地说:“怎么啥事都找我,你们就不能让我省省心?就不能让我在家好好陪陪你嫂子?你看你嫂子,一个人在家,忙里忙外的,多不容易。”见姚玉玲没言语,贾金龙接着说:“你就跟刘总说,他爱买不买,我宁可不挣这个钱了,也得在家陪我媳妇!”说着,他朝大猛使眼色。“哥,那可是不少钱,脱手了,多亏得慌。”“亏就亏吧!再多钱,跟陪你嫂子比,都是狗屁!”

姚玉玲实在听不下去了,走了过来,说:“你俩别演戏了。”贾金龙说:“没演,说的都是大实话。”“那就关门。”“行!”说着,贾金龙就要关门。

贾金龙眼中的犹豫,姚玉玲已经看透,她明白,与其勉强,不如识大体。她说:“好了,有事就去。”贾金龙抱歉地说:“媳妇,我对不起你。”“知道就好,快走吧,早点回来。”

贾金龙走后,姚玉玲来到餐桌前坐下,望着满桌的饺子,愣怔了一会儿,夹起饺子,一个人没滋没味地慢慢吃起来……

这日,姚玉玲刚睡醒,打着哈欠从卧室里走了出来,一脚踢到门口的大纸盒子。她把纸盒放在客厅的茶几上,打开后是一个精美的女士挎包,她笑了笑说:“别藏着了,出来吧!”“祝我最亲爱的玲玲生日快乐!”贾金龙笑着从另一个屋里走了出来。“算你还有良心。”“良心大大地有!”

姚玉玲挎起新包,打量着新包,贾金龙靠近她,裹着暧昧的气息,问:“喜欢吗?”姚玉玲说:“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这可是外国货,名牌!馆子订好了,晚上给你热热闹闹地过生日。”“我不是都跟你说了,别花太多钱。”“挣钱就是给媳妇花的!”“我是怕你挣钱太辛苦,心疼你。”“嘴上说心疼有啥用,也不来点实在的。”说着,贾金龙拍了拍自己的脸。

姚玉玲捧过他的脸亲一口,贾金龙笑着说:“就这一下,花多少钱都值了。玲玲,我得出去一趟,晚上回来接你。”“行,快去忙。”

贾金龙收拾好出门了,姚玉玲洗过之后,站在镜子前吹着头发。姚玉玲走进衣帽间,换上一件颜色鲜艳的裙子,站在试衣镜前,前后左右照着。

姚玉玲化着精致的妆容,戴上帽子,一切穿戴整齐,只等贾金龙回来接她。

客厅里的落地钟指向晚上八点十三分,貌美如花的女人坐在沙发上,默默地望着落地钟。秒针不断地运转着,她的失望和怒气一点点地累积着。

深夜了,客厅里黑着灯。贾金龙从外面应酬回来,打开灯轻手轻脚换上拖鞋,朝客厅望去,见客厅没人,他朝卧室走去。贾金龙轻轻地推开卧室门,卧室里透出灯光,他朝里面望去。

一个枕头飞了过来,吓了他一跳,赶紧避过。紧接着,又一个枕头飞了过来,还有书、被子等物品。整个卧室,软硬乱飞,一片狼藉。贾金龙叫道:“停!别扔了。”“你别回来了,给我出去!”姚玉玲是真的怒了。“玲玲,你听我说句话,行吗?”贾金龙耐心地哄着。“我不听!”姚玉玲吼道。

贾金龙沉默片刻,关上门走了。过了好一会儿,贾金龙觉得姚玉玲应该冷静下来了,又试着进卧室:“玲玲,我要进来了。”姚玉玲蜷缩着坐在**:“你敢!”说着,就下地抄起拖鞋。

卧室门开了,姚玉玲刚要扔拖鞋,又停住手,只见贾金龙擎着马勺挡着脸,露出眼睛。姚玉玲佯装要扔拖鞋,贾金龙赶紧遮挡。拖鞋扔出去没砸着,姚玉玲哭着说:“你骗我!我不跟你好了!”

贾金龙提着马勺说:“玲玲,都是我不好,你不解气的话,就削我一顿。”姚玉玲问:“咋削呀?”“家伙什儿都给你备好了,看拿着应手不?”说着,贾金龙从后腰抽出擀面杖。“给我。”姚玉玲没有犹豫,接过擀面杖,“屁股!”贾金龙侧过身,姚玉玲抡擀面杖就打,他赶紧用马勺遮挡,擀面杖打在马勺上,传来当的一声。“你又骗我!”姚玉玲又号叫了起来。“你还真打,好好好,你打!”说着,贾金龙把屁股让给了她。

姚玉玲抡起擀面杖狠狠打在贾金龙屁股上,他痛得哎哟一声。姚玉玲惊住了,她没有想到,贾金龙真的会让她打,忙问:“你咋不挡了?”“这是下狠手了,打在骨头上了,疼死我喽!”贾金龙捂着屁股说着。姚玉玲焦急地说:“没打坏吧?快给我看看!”

闹够了,该说正经事儿了。姚玉玲坐在沙发上,贾金龙蹲在她膝盖近前说:“玲玲,你过生日这么大的事,我能忘了?我也想回来,可是买卖谈得正上火候,我走不了。”姚玉玲问:“你们在哪儿谈的,几个人?”

贾金龙真真假假地回答,应付着姚玉玲。姚玉玲突然凑近贾金龙闻了闻,没有说话。贾金龙急了:“你还信不过我吗?媳妇,我对灯说话,家里有你这个小仙女儿,我这眼里还能装下别人吗?”姚玉玲撇撇嘴:“再好的饭,吃久了,也会腻的。”

低声下气地哄了半天,姚玉玲才怏怏不快地起身去了卧室。贾金龙拄着沙发缓缓站起身,坐在沙发上,敲着发麻的腿,长叹一口气。

窗外,飘飘洒洒的雪花,在这个夜里,结了什么缘?埋下了什么秘密?

新的一天开始,天亮好办事。姚玉玲没那么容易放过贾金龙,她在一家西餐厅约见了大猛。服务员端着两杯咖啡走过来,姚玉玲和大猛坐在桌前,服务员把咖啡和牛奶放在桌上,旁边摆着几样精致的点心。

姚玉玲招呼着大猛:“来,咱们边喝边唠。”大猛说:“嫂子,我喝不惯这东西。”“你还不愿意吃药呢,不也得吃?”大猛被姚玉玲说得一愣,无话可说,姚玉玲拿起牛奶,倒进他的咖啡里。“嫂子,我自己来。”“嫂子为你们这帮兄弟也做不了啥,也就能端个茶倒个水,打个下手。”“嫂子,您这话说哪儿去了,我都接不住了。”“不用接,拿真心换真心就行。”“嫂子,我跟我哥一条心,那跟嫂子您,也是一条心。”

姚玉玲沉吟着说:“我也没说咱们隔着心,你哥是有家的人了,你们不能让他天天在外面忙吧?生意上的事,得多替他分担分担,让他多歇歇。”大猛说:“嫂子,这买卖的事,我们兄弟做不了主。”“能不能做主,还不是嫂子一句话。嫂子问你,昨天晚上,你哥跟谁在一块?”

大猛一听要坏菜,小心应对,还是让姚玉玲抓住了破绽,她说:“那女的,挺有本事。”大猛笑了笑,没有否认。姚玉玲又问:“你们就一直在宾馆里唠?”

大猛说:“后来,打了两圈麻将。嫂子,我哥本来想走,可三缺一,他就没走成。”“腿长在他身上,咋就走不了?”姚玉玲问得大猛哑口无言,他只好借机走开。姚玉玲一个人喝着咖啡,品尝着孤独寂寞的滋味。什么都有了,这日子咋还那么难熬?她心里一阵酸楚。

晚上,贾金龙回到家里,坐在沙发上一拍茶几,质问道:“你找大猛,是什么意思?”“谁让你不跟我说实话的!”姚玉玲抱着胳膊倚在电视柜旁。“有必要说得那么清楚?说了,也是惹你生气!”“我是你媳妇,你不跟我说实话,就是心里有鬼!”“我看你就是在家闲的,都闲出病了!”“我都说了,我想上班了,是你横挡竖拦。我还纳闷,你宁可陪他们,也不回来给我过生日,你哪儿来那么大的瘾?现在我明白了,你是让那女人给勾的,魂儿都给勾走了。”

贾金龙怒道:“你懂个屁!那女的比我大十多岁,来头不小,把她伺候好了,我这生意才能做得更大!”姚玉玲抱怨说:“说到底,你心里装的全是买卖!”

“装别的,也不当吃喝。玲玲,你跟了我,好吃好喝好穿戴,花多少钱都行。只有一条,不要掺和我生意上的事,明白吗?”贾金龙说完,倒了一杯水。“我就掺和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贾金龙拿着水杯,盯着姚玉玲,姚玉玲气哼哼地问:“怎么,你还想打我?”

忍了又忍,贾金龙擎起水杯,一饮而尽。随后,贾金龙把水杯蹾在茶几上,说:“疼你,还疼不过来。”说完,他强势抱住她,不留一丝反抗的余地。疼她,往死里疼她,毁天灭地地疼,谁都不能停下来。

提心吊胆的日子,像是形成了一个漩涡,把姚玉玲拉扯进去,绞杀得片甲不留,她终日心神不宁。姚玉玲忍不住将大猛和二猛叫来家里,质问他们贾金龙的下落。两人口径一致,都说不知道贾金龙去了哪里。姚玉玲焦急地问:“都四天了,他能去哪里?”“嫂子,我们也着急,已经跟我哥的朋友都说好了,大家正一块找着呢。”大猛说。姚玉玲又问:“可是,还是没见人影儿?”

大猛、二猛低头不语,姚玉玲看他俩也没什么辙,就说要去报警。大猛忙拦住说:“嫂子,你不能报警!”姚玉玲疑惑地望着大猛,他解释说:“我哥保准不会有事的,嫂子照顾好自己,放心就好了。”姚玉玲凝视着大猛,逼问道:“你们一定知道你哥在哪儿,快说!”见大猛、二猛仍然闭口不言,姚玉玲下了最后通牒:“不说,我还非报警不可了!”大猛急了:“嫂子,我哥他不让报警!”

实在没办法,大猛和二猛带着姚玉玲去见贾金龙。他们走进一处普通民宅,来到卧室里,贾金龙盖着被子趴在**,吃惊地望着他们。沉默片刻,贾金龙盯着兄弟俩问:“咋还把你嫂子带来了?”大猛说:“哥,嫂子要报警,我们瞒不住了。”贾金龙说:“净让你嫂子担心!”

姚玉玲来到贾金龙近前,她沉默一会儿,掀开被子,只见贾金龙的后背缠着绷带,纱布渗着血迹。“你这是咋整的?”姚玉玲吃惊地问。贾金龙说:“皮里肉外的小伤,没事儿。”“你快跟我说说!”姚玉玲说着,就在床边坐下来。“有批货是我先看上的,后来有人也想要,不讲理不说,还硬抢。这我能答应吗?闹着闹着,就动上手了。”“你就让给他们呗。”“这回让了,下回咋办?成了软柿子,就得挨人家拿捏。”

姚玉玲疑惑地问:“那你为啥不报警?”贾金龙解释说:“都是买卖圈里的事,往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能结死仇。肉摆在那儿,谁都想吃,不出把力气,就吃不上。”“你还非吃不可?”“我可以不吃,但是不能让你饿肚子。”“我也可以不吃!”“玲玲,我还是那句话,你跟我是来享福的,不是遭罪的。我就是豁上命去,也得让你过上舒坦日子。我受伤不敢回家,就是怕你心疼,你别埋怨我。”

贾金龙的一番话,让姚玉玲流下眼泪,她拍了贾金龙一把:“你可气死我了。”

贾金龙说:“别拍,疼!”“疼,疼死你。”说着,姚玉玲抱住了贾金龙。

日复一日,昼夜交替。大院里的生活,每天就像等一个太阳落,等一个月儿升,来来往往之间,日子就过去了。

汪永革出院回家,有空就做康复训练。家里桌子和椅子摆成两排,好让汪永革扶着练习走路。汪新端着饭从厨房里走出来,说:“爸,您别太着急,这才出院多久。”汪永革说:“得赶紧好利索,你得早点去上班。”

汪新听到老蔡的喊门声,忙去打开门,只见老蔡端着满满一盆汤进来,直接放在桌上,手烫得直咧嘴。“早市遇着卖羊骨头的,上面肉还挺多,我就给包圆儿了,熬了俩钟头,汆了萝卜条,让你爸多喝,这东西补气。”老蔡说。汪新感激地说:“谢谢蔡叔,总惦记我们。”

老蔡看着汪永革迈步,开玩笑说:“行啊!老汪,这是下个月要去参加运动会啊?瞧这劲头,有力。”“对,双杠……”汪永革说话语速慢几拍,呜呜嘟嘟的,他一着急就用手比画动作。老蔡夸道:“嚯,这嘴比以前还厉害了,看来恢复得很快。”汪永革叹了口气,明显心情并不好。

马魁拎着出差的包走进大院,他立在大院里,站了一会儿,思绪回到了十年前在车上的场景。这时,老陆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老马,出差?”马魁回头说:“嗯,最近两头儿跑得多。”“就你自己?汪新最近也没上班。”马魁敷衍地“嗯”了一声,目光落在老陆列车长的袖章上,他有些走神。

“汪新他爸,平时看着身体挺好的,说倒就倒下了。”老陆说着话,伴随着几声咳嗽。马魁问:“你咋了?”“前一阵感冒,落下点病根儿。”“那可得抓紧看,燕子她妈就是这毛病,拖着不治,拖出大病。”马魁惨笑着说,“她拿啥治病?我蹲着大狱,她娘俩吃饭的钱都没有,哪有钱吃药?”

老陆叹了一口气,想劝说两句,可马魁转身走了。

汪新忙完厨房里的活儿走进外屋,看到父亲正在翻找东西,地上和桌子上一片凌乱,便问他在干啥。汪永革说,上次买的锁头找不着了。他还问汪新怎么下班这么早。汪新无奈地告诉父亲,自己在家照顾他,没去上班。

汪新知道,父亲的大脑还没恢复,不仅记忆衰退,还出了问题。汪新劝道:“您要不休息会儿吧!医生嘱咐,不让您活动太厉害了。”“真是有点困了。”说着,汪永革就去炕上睡觉。

汪新收拾着父亲留下的乱摊子,一转身发现马燕站在门口,她说:“你家门没关。”汪新默默无言,走了过去,马燕眼眶微红:“汪新,你啥意思?最近为啥躲着我?”“哪儿躲你了?”汪新说着让马燕看身后的乱摊子,“都是我爸造的。”

马燕一边帮着汪新收拾,一边疑惑地问:“那天,汪叔和我爸俩人到底说了啥?你不是回来听了吗?你听到啥了?你爸又到底是为啥突然就脑出血了?”

汪新欲言又止,马燕停下手中的活儿,盯着他说:“是你跟我说的,天塌了,咱俩也要抱紧了;你还说,你也是非我不娶;你还说,咱两家的事有解儿……”马燕哽咽着说不下去。

马燕不想让汪新看到她软弱,转身继续干活。汪新走上前,忍不住从后面抱住马燕。马燕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马燕觉得汪新有事瞒着她,再三逼问到底是咋回事儿。汪新犹豫着说:“当年师傅的冤案,我爸可能就在现场,但他怕事儿,没替你爸作证,这才有了那十年……”马燕仔细地听着,神情悄然发生了变化。汪新继续说:“我爸说,他当天没在那车上,他什么都没看见,也不能作伪证啊……”

马燕脑子乱了,身子软了,顺势坐在床边。汪新告诉马燕,不管他爸怎么解释,师傅就是不信。马燕问汪新他相信谁,汪新支吾着没说话。马燕逼问:“你相信的是我爸,是不是?”汪新痛苦地说:“燕子,我不能再逼我爸了……他都那样了……”

汪新望向父亲的房间,发现他愣愣地站在门口,显然听到了两个人的话。汪新忙放开马燕,马燕心情复杂地看着汪永革。汪新问道:“爸,您没睡,您要干啥?”汪永革半天也说不出话,他心疼地看着眼前的两个孩子,痛苦至极,慢慢地说:“我找钥匙,我想开锁。”

三个人各自站着,心中各有苦楚,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下雪了,地上覆着薄薄一层雪。天已黑,大院里一片安静。马燕满怀心事走向自己家,留下一串脚印。到了自家门口,却又不进门。她不想进任何一家的门,只是在汪家和马家之间,漫无目的地走着。雪地里,两栋房子之间,留下来来回回的无数脚印……

夜已深,汪永革踢了被子,汪新起来给他盖上。此后,汪新辗转无眠,觉得夜黑得无边,冷得彻骨,他和马燕的婚事如此遥远,可能如浮萍漂散。

早上,等汪新出了门,汪永革来到医院,找到主治大夫说了自己最近的病况。主治大夫沉吟着说:“这个情况也是比较常见的,脑出血的病人会有记忆混乱,甚至失语,大都会出现肢体运动障碍。你也不要太担心,随着身体的康复,很多症状也会慢慢消失。”汪永革说:“我最近总忘事儿,是不是后遗症?”“有可能出现中风后遗症,每个病人的情况不一样,大脑是很复杂的,几句话还真说不清楚。得亏你出血面积小,现在说话还能跟正常人差不多,这已经算不幸中的万幸了,注意观察,有问题及时复诊。”

回家的路上,汪永革面色沉重,陷入沉思。汪永革进了家门,默默地坐了好一会儿,起身给妻子灵位上香,他静静地看着妻子的遗像说:“秋萍,原以为要找你做伴去了,可阎王爷不收我。兴许是还有事儿没了干净。有些事儿,该了了,是结束的时候了。我怕再不说,就忘了。”

天黑了,马燕推着装货的小车往家走,汪新远远站着看她。见马燕推得很吃力,汪新上前帮忙。马燕看了眼汪新,索性松开车把,任由汪新推着。二人一路无话,竟慢慢拉开些距离。

此时,汪永革决心已下,到了马魁家门口,往事一幕幕涌来,他不自觉地后退一步,左右徘徊。马魁在家里忙着,一边把给马燕留的饭放进锅里热上,一边瞄着马健写作业。汪永革敲着门喊:“老马。”马魁停下手里的活儿,皱起眉头。汪永革见没有动静,继续敲门喊话:“老马……你开开门,我想说几句话……”

马魁起身站到门前,冷着脸一动不动。马健说:“爸爸,好像是我汪叔。”

汪永革放下自尊,哀求说:“老马,我知道你在家,我求你开门。”

马魁说:“马健,你进里屋写。”马健很乖地抱着书进屋。

汪永革说:“老马,那天的话,我没说完。”

马魁冷笑说:“你不是都说过了吗,你没在那车上,你什么都没看到。怎么,老天爷给了你点颜色儿,你怕了?”

“我是怕了,我怕再没机会了。老马,我的脑子快不行了,再不说,就没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