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身體不太好。內外夾攻,頭緒紛繁,我這已屆耄耋之年的神經有點吃不消了。於是下定決心,暫且封筆。喬福山同誌打來電話,約我寫點什麽。我遵照自己的決心,婉轉拒絕。但一聽這題目是《我的書齋》,於我心有戚戚焉,立即精神振奮,暫停決心,拿起筆來。
我確實有個書齋,我十分喜愛我的書齋,這個書齋是相當大的,大小房間,加上過廳、廚房,還有封了頂的陽台,大大小小,共有八個單元。冊數從來沒有統計過,總有幾萬冊吧。在北大教授中,“藏書狀元”我恐怕是當之無愧的。而且在梵文和西文書籍中,有一些堪稱海內孤本。我從來不以藏書家自命,然而坐擁如此大的書城,心裏能不沾沾自喜嗎?
我的藏書都像是我的朋友,而且是密友。我雖然對它們並不是每一本都認識,它們中的每一本卻都認識我。我每走進我的書齋,書籍們立即活躍起來,我仿佛能聽到它們向我問好的聲音,我仿佛看到它們向我招手的情景,倘若有人問我,書籍的嘴在什麽地方?而手又在什麽地方呢?我隻能說:“你的根器太淺,努力修持吧。有朝一日,你會明白的。”
我兀坐在書城中,忘記了塵世的一切不愉快的事情,怡然自得。以世界之廣,宇宙之大,此時卻仿佛隻有我和我的書友存在。窗外粼粼碧水,絲絲垂柳,陽光照在玉蘭花的肥大的綠葉子上,這都是我平常最喜愛的東西,現在也都視而不見了。連平常我喜歡聽的鳥鳴聲“光棍兒好過”,也聽而不聞了。
我的書友每一本都蘊含著無量的智慧。我隻讀過其中的一小部分。這智慧我是能深深體會到的。沒有讀過的那一些,好像也不甘落後,它們不知道是施展一種什麽神秘的力量,把自己的智慧放了出來,像波浪似的湧向我來。可惜我還沒有修煉到能有“天眼通”和“天耳通”的水平,我還無法接受這些智慧之流。如果能接受的話,我將成為世界上古往今來最聰明的人。我自己也去努力修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