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孟大發已經三十五歲,還是光棍,不過他日子好過多了,升了兩級工,外加獎金,每月都有七十多塊錢收入,於是煙卷的牌子和盤中餐都升為中等以上了。不過照他自己的話講,他長了一張“吃錢的嘴”,自然沒有足夠的積蓄可以容他考慮娶妻養子之類的事。至於那輛匈牙利車,他很少再去想了。因為那是件想也白想的事。
一天,他在大街上閑遛,忽然有人輕輕一拍他肩頭。他扭頭一看,這人有些麵熟,他不由得怔了一會兒。那人笑吟吟地說:
“不認得了?我是藍大亮啊!”
“啊!藍大亮,對,對,沒錯!”大發一看他那特有的爽快又溫和的笑容就認準是他了。但他與十年前卻大不一樣,有一種人到中年而微微發胖的樣子;原先瘦削蒼白的臉,如今紅光滿麵,皮膚發亮,鼓起來的嘴巴使臉盤的輪廓也不大清晰了;不過由他那深眼窩裏閃出的目光仍舊幽深沉靜。他的裝束也依然如故,幹淨、整齊,並不講究。孟大發“哎呀”一聲,雙手禁不住緊緊抓住對方伸過來的一雙手。十年來踏破鐵鞋無處找尋的人忽地站在麵前,已成死灰的欲望重又熊熊燃起,他的手不覺很使力,好像要抓住那筆巨財,生怕它重新丟失似的。
“你、你、你……”他簡直說不出話來了。
藍大亮含笑著說:“你是不是一直在找我?”他跟著加重語氣說,“你肯定到處找我,沒有找到,對吧!”
“我,我確實找過你,但那紅衛醫療設備廠並沒有你這個人哪!”
藍大亮笑起來。他告訴孟大發的話,越發使孟大發不解了——
“是的,你不會找到我的。我不叫藍大亮,也不在紅衛醫療設備廠工作。至於我的家,就在這附近。現在你如果沒有什麽事就請到我家來,我有話對你說。”
孟大發茫然地隨著那人走了兩個路口,拐進一條胡同,進了一扇透孔的鏤花鐵門,裏邊是一個小小的整潔的黃土小院,幾株小雜樹橫斜穿插,都長滿綠油油葉子,中間一條石板鋪成的小徑,通向一幢日本式、小巧精致、紅色尖頂的小房。藍大亮把孟大發讓進一間屋子。這屋頂雖矮,間量卻很寬敞,臨院一麵是弧形的玻璃窗,光線直入,滿室通明,寬大的窗台上擺滿清馨襲人的花草。一盆高高掛起的吊蘭,長長的綠枝紛紛垂落,有的將及地麵。臨窗橫放一台舊式的雙人對坐的大書桌,上麵一堆堆書報、雜誌、稿紙、郵件;還有墨水瓶、糨糊罐、筆和筆筒……四周是許多整整齊齊放滿書籍的大書櫃和幾把客坐的椅子,倒沒有一般人家時興的擺設:沙發、茶幾和地燈之類。對於孟大發來說,屋裏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但在這重重疊疊的書籍所造成的一種沉靜又神秘氛圍中間,他反而感到莫名的拘束感,感到這間房屋的主人與自己全然是兩種人、兩碼事。那人請他坐下,用香茶好煙款待他,然後那人坐在書桌後一把圈形扶手的大椅子上,問他: